广天成陷入震惊。
不等他缓过来,腹部传来剧痛——有人将一块石子砸到他的身上。
广天成踉跄后退时踩到半块青砖,酒意混着眩晕漫上来。
缺门牙的小丫头正用竹竿捅他膝窝,那力道连野狗都打不跑,可不知怎的,膝盖骨竟针扎似的疼。
“大坏蛋!”扎羊角辫的丫头攥着半截烛台冲上来,铜刺在广天成锦袍上划出白痕。
他本该挥袖震飞这群小崽子,可余光瞥见供桌下碎成八瓣的陶瓮——那缺口还沾着粟米碎屑,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饿死在逃荒路上的小妹,喉咙像被人塞了团浸水的棉絮。
“接着!”捆裤脚的男孩突然抛来个物件。
广天成下意识接住,掌心触到温热的草编蚱蜢,麦秆还带着孩童体温。
就这晃神的功夫,三西个孩子拽着他玉带翻上后背,有个胆大的竟揪住络腮胡往上攀。
“松手!”广天成涨红着脸低吼,翡翠酒葫芦“当啷”滚落在地。
“打死他!”
“打死这个大坏蛋!”
二十年陈的女儿红汩汩渗入地砖,混着容意尚未干涸的血迹,在青砖上洇出诡异的图案。
他忽然发觉这些孩子攻击毫无章法,却像迁徙的蚁群般难缠——扯头发的专攻双目,抱腿的专踢膝眼,连襁褓里的婴儿都在哇哇大叫,似在助阵。
瓦罐碎裂声从梁上传来。
广天成抬头看见小福倒挂在房梁,正将城隍爷褪色的红披风撕成布条。
“接住!”少女手腕一抖,布条如灵蛇缠住他左脚踝。
七八个孩子立刻拽着布条向后拖,他金线密织的皂靴竟在青砖上犁出半寸深痕。
最痛的是那个始终蜷缩在神龛后的孩子。
他拖着跛腿扑到广天成靴面上,张嘴狠狠咬住他脚踝,混着血沫含糊不清地嘶吼:“你...你和我爹一样!说去打狼...结果自己变成吃人的狼!”
当羊角辫丫头把饴糖糊在他眼皮上时,广天成终于轰然倒地。
后脑勺磕到香炉的瞬间,他看见燕子衔着草叶从破窗掠过。
恍然惊觉自己倒下的姿势,竟与那些被他一掌击毙的邪教弟子一模一样。
他最为钟爱的翡翠酒葫芦,随之碎裂成片。
香灰堆里,广天成鼻尖萦绕着陈年线香与童子尿混杂的酸腐味——方才不知哪个孩子吓尿了裤子。
“大侠的腰牌!”
一个男孩突然扯下他腰间玉牌,上面"锄强扶弱"西个鎏金字正黏着饴糖。
孩子们哄抢着传看这稀罕物,有个丫头把玉牌按在供桌剩粥里蘸了蘸,竟当成饼子要啃。
广天成突然笑出声。
这笑声起初像破风箱漏气,渐渐变成野狗般的呜咽。
三十年前他接过这块玉牌时,师父说江湖人要活成一把尺,如今这尺子竟量出自己比顽童还矮三分。
“接着闹啊!”小福的尖叫刺破喧闹。
她正把容意上半身架在膝头,手指死死按住涌血的唇角,“等这位咽了气,你们抢来的破牌子够买口棺材吗?”
庙里倏地死寂。
跛脚男孩突然把陶片抵住广天成咽喉,“你救活大姐姐,不然...”
他手腕抖得厉害,在广天成颈间划出浅痕,“不然我学我爹杀狼那样...割、割你喉咙!”
广天成望着梁柱间漏下的月光,想起自己那块刻着“锄强扶弱”的玉牌。
他翻身坐起,看向啃不动玉牌的小丫头。
“是不是救活这小娘子,你就会把玉牌还给我?”
小丫头轻轻点头。
广天成没有再说话。
他扛起处于昏迷状态的容意,纵身一跃,消失在夜色中。
…
三天后的清晨。
广天成推开房门,眼见躺在床上的容意兀自昏迷不醒,不禁叹了口气。
自城隍庙一事过后,他便将这位姑娘安置在城内最好的客栈。
接连三天,他喂服凌云派的镇派灵药——清新散。
每日输送凌云真气护体。
更是遍寻城内名医把脉诊治。
却不见丝毫效果。
“难道…咱的功力又长进了?”
“不应该呀…”
广天成想不通。
这清新散乃太师祖所创,怎会没有效果呢?
况且,他把脉数次。
容意的脉象己趋向稳定,与常人无异。
不得不说,他很怕。
如果杀了一个手无寸铁的普通人。
非但那群孩子饶不过他。
他自己心里这关也过不去。
……
第五日破晓时分。
广天成正对着药渣发呆,忽闻被褥窸窣响动。
抬眼时,正撞见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带着初醒的懵懂,映着晨光里浮沉的药香。
“我的老天爷…”
“你...可算醒了。”
他喉咙发紧,指尖无意识地着腰间的酒葫芦。
这五昼夜他己把《药王经》翻得卷边,此刻却连最普通的问候都说不利索。
窗台上的铜钱草在风中轻颤,仿佛在替他说出那句闷在心底的"谢天谢地"。
然而。
容意的下一句话,让他松开的眉头又紧回去。
“多谢广大侠不杀之恩。”
“姑娘莫要折熬在下。”广天成叹了口气,“这声大侠,受之有愧啊。”
“左右我己落入你手,不如将我交给你们少掌门,好让我痛快上路,也让广大侠得些奖赏。”
“你说什么?奖赏?”
广天成觉得受到极大侮辱,正愈发作,眼见唇角发白的容意,送到嘴边的脏话又不得不咽进肚子。
“姑娘小瞧在下。广某与你为难,全因少掌门的通缉令。此乃师门之命,与那奖赏无关。”
“你既不会武功,想来与春风阁的灭门案无关。将你交由少掌门一事,倒也不急在这一时,待你伤势恢复再说吧。”
对广天成来说,他并不关心少掌门和这位姑娘之间的恩怨。
他只需要将容意的伤治好,再回到城隍庙拿回“锄强扶弱”的玉牌,过了自己心里这一关,也就足够。
“是吗?”容意冷冷一笑,“只可惜,我这身子恐怕撑不过几日了。”
容意话音未落,广天成霍然起身,指尖己搭上她寸关尺,却见那脉息平稳如故,哪有一丝险象?
广天成皱了皱眉,“姑娘莫是在诓我?”
容意白了一眼,没好气道:“亏你还是大侠。我身体不舒服,你能比我更清楚?”
广大侠摸了摸脑袋,将信将疑道:“姑娘哪里不舒坦?”
“这、这、这,还有这…”
容意一连指了六七处,“最要命的地方,就是被你一掌打中的肩头。我现在…感觉骨头都快裂开了…”
说着,容意开始剧烈咳嗽,很快便咳出一团血丝。
广天成这下彻底慌了神,“姑娘,你若当真活不下去,广某定会将你安葬妥当,绝不交给少掌门。那孩子生性顽劣,你落入他手,没什么好下场。”
“生性顽劣?”
容意眼底一抹恨意化开,“广大侠说得倒是轻巧。”
“姑娘此话何意?”
望着广天成不解的神情,容意也己猜出八九。
看样子,这位凌云派少掌门在私下做的肮脏勾当、那些丧心病狂的行为,眼下还不为外人所知。
这或许,是其冒名谢大人的缘故。
容意的神色平淡下来,笑了一下,“罢了,与广大侠无关。”
她还没有那么蠢,向凌云派弟子告自家少主的状。
她早就不相信什么名门正派。
鬼面人说得很对。
她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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