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感而发?
云麓表现得像是戏言,梅长苏却不敢真当玩笑来听。
如果只是有感而发,何苦特地跑到天子脚下来?
正如读书人苦学六艺经传、经史子集,最终目的都是货与帝王家,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
真正超然物外的贤者不是没有,可他们绝对不会做出如此行为。
呼出一口气,他梳理好纷乱的思绪,找到一个切入点继续话题。
“云姑娘问在下怎样才能造就一个好皇帝,这个问题太过宏大,以在下浅薄的学识恐无法回答。不过……”
梅长苏沉默片刻,眼底闪过一抹晦涩。
“《诗经》有言——‘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帝王富有西海、至高无上,所看皆是国家大势,所言皆是冠冕文章,所谋皆是帝王基业,所念皆是青史留名,距离黔首太过遥远。”
那些朱笔御批的圣旨背后,谁曾见士卒流尽最后一滴血,对着昏暗的天空发出无声质问?
那些金銮殿上的廷议之中,谁曾闻老农在漏雨的茅棚里,对着催税差役的鞭子哀哀哭泣?
庙堂太高了。
高到听不见百姓的哭声。
十二年前的一幕幕又出现在脑海,梅长苏、不,林殊阖上眼,遮住内心的痛苦与愤恨。
良久,他才重新变回梅长苏,若无其事般继续阐述自己的想法。
“所以我想,身为一名合格的帝王,须懂得‘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天下之天下也’。”
濮文熙忍不住赞叹道:“你看得很通透。”
别看历史书上都是经韬纬略之才,好像在古代随便抓个读书人出来就能指点江山,实际能青史留名者不过凤毛麟角,大多数人的眼界并不够开阔。
梅长苏唯有苦笑。
通透有什么用?
他再聪慧、再通透,也救不了赤焰军,救不了饱受外敌侵扰的大梁百姓。
“那么云姑娘又是何看法呢?”
她的看法?
那必然是死掉的封建王朝才是好的王朝。
揭开历史璀璨光辉的外衣,里面全是劳动人民的血泪。
黎民百姓喊了数千年的统治者万岁,只有那一个人说:人民万岁!
所以她唯一的信仰只有那抹红。
濮文熙侧过脑袋,深深看进梅长苏眼中。
随后朱唇轻启,用一句话概括了所有:“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
梅长苏浑身一震,端着茶碗的手悬在半空,清亮的茶汤映着昏黄的天光,漾开一圈圈涟漪。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是啊,正是如此……”
他喃喃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曾隐隐环绕他的郁气一扫而空。
梅长苏站起身,双手交叉于身前,面对濮文熙郑重下拜。
“多谢云姑娘指点,在下受教了。”
嗯?
她有做什么吗?
濮文熙拿不准他想通了什么,干脆敷衍过去:“姑妄言之,姑妄听之。”
梅长苏不置可否,微微一笑后重新坐回石凳上。
“如今皇上膝下几位成年皇子中,云姑娘认为谁更适合坐上那个位置?”
通过刚刚的一席话,他己经确定云麓是友非敌,因此有些话便不再掩饰。
感知到他的态度转变,濮文熙忍不住在心里给自己比了个耶。
钓鱼成功,今后可以躺平等大佬带飞了。
按捺住内心的窃喜,她浅浅叹息一声,尽职尽责地表演道:“我的看法与选择并不重要,人间之事,终究还是要众生自己抉择。”
这几乎相当于明牌了。
梅长苏心旌摇曳,久久无法平静。
但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
彻底改变命运的机会就在眼前,他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抓住!
深吸口气,他加快语速说道:“您选择踏足这凡尘俗世,就说明并非只想做一尊泥菩萨,终日接受香火供奉,冷眼旁观世事变迁。”
“既如此,何不再大胆些,做您真正想做之事?”
“好大的口气。”
濮文熙轻呵一声,故意释放出龙威向梅长苏施加压力。
“国有国法,天有天规,若都这么肆意妄为,这天下早就乱套了。而你却劝我大胆行事,岂不是置我于不仁不义之地?”
“可是您来了!”
梅长苏顶着巨大的压力,一字一顿道。
此时此刻,他不想去回忆曾跪求漫天神佛却得不到回应的委屈,也不想去思考讨好一位神明自己能得到多大的好处。
心中仅剩的念头,唯有替苦苦煎熬的天下苍生争一条活路!
对面的神明没有说话,一双雾气氤氲的银色眼眸冷冽无比。
梅长苏能感觉到身体在不受控制地颤抖,那是凡人之躯面对神明时本能的畏惧。
但他没有屈服,反而更加努力挺首了脊背。
“您没有如其他神灵一样视而不见,那身为与天争命的凡人,又岂能退缩?!”
“……”
老实说,濮文熙被梅长苏这番剖白震撼到了。
他并不知道这一切都是虚构的戏剧,而是将她当作真正的神明看待。
相信梅长苏很清楚激怒神明的下场,即便如此,他依旧为这天下黎民站了出来。
一如原著中他为了大梁百姓战死沙场。
他是真正的君子,值得更多尊重,以及一个更好的结局。
濮文熙把威压一收,掐在手中的治愈法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出,接着不等梅长苏反应,重新佩戴好谈话前特地取下的发饰“垂云之角”。
幽蓝的龙角晶莹剔透,整体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那光像夏夜里的月光,又似划破长夜的第一缕晨光,随着她的呼吸明明灭灭。
奇异又美丽。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并非无情,而是至高的公正。”
她缓缓开口,看着他脸上闪过愕然、惊喜、期盼、忐忑等等情绪,唇角绽开一个优美的弧度。
“可我总是不忍心,于是时常流连人间。你的聪慧和勇气打动了我,便给你一个机会,让我看看这世道是否会改变。”
梅长苏大喜过望,撩起衣袍便想下跪谢恩。
“林殊替天下百姓,叩谢您的大恩大德!”
濮文熙及时挥出法力阻止。
“繁文缛节就免了,比起表面功夫,我更想看到切实的行动。”
他顺从地站起身,唇角轻扬,露出自少年后便消失不见的肆意笑容。
“必不负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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