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奴军营的灶烟裹着血腥气。曹铄指尖抚过夯土墙裂缝,黄土簌簌落下。营房深处传来压抑的咳喘,几个伤兵围着半熄的炭盆,炭灰里埋着沾血的绷带。
“六千弟兄啊...”独眼老兵突然捶地,陶碗碎成齑粉,“张南将军的头还挂在曹铄旗杆上!”
庞德将草料压上曹铄肩头,煤灰下嗓音嘶哑:“新补的三百溃兵,夜夜梦魇惊叫。”他忽抬下巴指向粮车——车辙印里混着暗红冰渣,那是溃兵奔逃时踩烂的同袍残肢。
曹铄肩头草绳渗出血迹。当更夫梆子敲响五更,他解下亲卫腰牌塞给庞德:“带兄弟盯死西北暗渠。”破晓前的风卷起他褴褛衣角,露出内衬玄甲上一道新裂口:昨夜巡营时,某士卒的锈戟险些捅穿脊背——那兵卒癫狂嘶吼着“曹铄的鬼魂来了”,瞳孔里尽是血旗蔽日的幻影。
卢奴城西兵营的腐草浸透血尿,独臂老兵赵瘸子用豁口陶碗舀起沟中浊水。“咕咚”灌下时,溃烂牙龈渗出的血丝染红了水面倒影——那影子里三千同袍正被“曹”字旗吞噬。
“张南将军的头...真挂在旗杆上?”新兵蛋子王栓儿攥着半块发霉麦饼,指节捏得青白,“俺叔就在苦陉运粮车营...”
墙角阴影里突然窜出个裹草席的身影!李疯子只剩半张脸的皮肉抽搐着:“青紫色的雷!地缝钻出三百条火蛇!那曹铄踩着风火轮——”他枯爪猛掐王栓儿脖子,“袁家气数尽啦!尽啦!”
“闭你狗嘴!”军司马袁屠的皮鞭抽得草席碎屑乱飞。这屠户出身的恶吏靴底还粘着清晨鞭毙逃兵的眼球:“再有惑乱军心者,全家充入‘肉盾营’!”
赵瘸子突然嗤笑,陶碗在石磨上刮出刺耳声响:“肉盾?苦陉城外填壕沟的两千弟兄,现在怕己被野狗啃成白骨了。”他独臂袖管在风中晃荡,露出内衬半幅麻布——那是妻儿被黑山军掳走前,为他缝的最后一件冬衣。
南市酒肆,“袁二公子聘礼昨夜又添十车!”卖浆老翁的破锣嗓刺透酒肆喧嚣,“甄家女公子当真是洛神转世...”
曹铄蜷在角落条凳,粗陶碗遮住半张脸。邻桌商贾的唾沫星子飞溅:“屁!曹铄三千铁骑己破苦陉!知道苦陉城南尸山多高么?”他五指张开又猛攥成拳,“这么厚的蛆虫!”满堂霎时死寂。
忽有马蹄踏碎冰凌,驿卒栽进门槛嘶嚎:“上曲阳...韩猛将军一万大军!”他喉头咯咯作响,像被无形的手扼住,“全军...喂了黑山军的火鸦阵!”
“哐当——”老儒生的青铜酒爵滚落案几。满室只余炭火噼啪声,曹铄却听见自己血脉奔涌的轰鸣——庞统竟真将《黑山毒草志 》里的“七日癫焚天局”化成了吞万军的火海!
绸缎商突然掀翻桌案:“快回家藏粮!张燕流寇最爱剜心下酒!”
独臂老兵闭目剑茧:“韩猛首级若悬城门,这城最多撑三日。”
卖炭少年颤声哼起俚曲:“玄甲郎,雪刃光,六年不归中山路...”
曹铄指节捏得青白。当“中山路”三字钻入耳蜗,他袖中那截红绳突然发烫——六年前,甄宓割断衣带为他包扎箭伤时,绳结正是这般灼热。
“韩猛将军...败了?”胡商安五爷的波斯琉璃盏“当啷”摔碎,酒液浸透刚铺开的于阗绒毯。满座酒客的箸子悬在半空,像忽被冻住的群鸦。
墙角独饮的曹铄垂首陶杯。粗麻斗篷下,他指腹正感受杯底三道浅刻痕——这是今晨死士约定的“城防己探”暗号。邻桌老儒生颤巍巍蘸酒在案面写“燕”字:“黑山贼破上曲阳时,用...用油浇死人垒成京观!”酒渍在榆木桌漫开,恰似血色地图。
“岂止京观!”贩缯客刘秃子拍案溅起花生米,“我表侄的骡马队逃回来说——”他突然缩脖压嗓,“张燕把韩猛金盔做成了溺器!五千贼寇正扑向卢奴呢!”
说书人张铁嘴的醒木猛然炸响!惊得屋梁燕雀乱飞:“列位可知?那曹铄在苦陉城头扯十丈血绸,上书——”琵琶弦裂帛般撕扯:
“杀尽袁门犬,红罗帐里酬!”
斗笠下曹铄的指尖顿住。步骘昨日分明呈报旗书“宓儿等我”,市井竟传成这般香艳模样。邻桌醉汉忽然踹翻条凳:“放屁!俺在城外瞧得真真儿——旗上绣着金凤凰!定是真龙天子降世!”
中山国相府,“金盔溺器?!”袁熙踹翻青铜朱雀熏炉,香灰扑灭墙头军事舆图,“韩猛这个酒囊饭袋!”他发狂撕扯金线帐幔,内衬素麻罪衣忽从裂口露出——后背三道鞭痕正随喘息狰狞蠕动。
荀谌枯掌忽按在舆图“卢奴”标记上:“尚有西千兵马,七重瓮城...”
“西千?”袁熙抄起割肉匕首插进地图:“昨夜北营瘟病死了三百!今早南营为争半袋麸皮自相砍杀二十人!”刀刃一路划向太行山脉,“张燕贼寇距此不足百里!父亲援军呢?三弟援军呢?!”
甄府高墙截断暮光,甄宓的影子在茜纱窗上瘦成一痕墨竹。案头《女诫 》摊开着,页角却浸着泪渍——那是今晨袁熙遣人送来的聘书,朱砂字淋淋漓漓如血:
“七日后酉时,鸾轿临门”
“姑娘...”侍女突然扑到窗下,“府外有童谣!”
稚嫩歌声,针般刺透重门:“雪刃劈开黑山雾呀——梅枝沾血不沾露!玄甲郎君走单骑哟——六载星月照空鞍!”
甄宓霍然起身!琴案上焦尾琴的七弦无风自颤。这是六年前她赠曹铄的《中山破阵乐 》变调!当年城楼送别时,她将曲谱藏在给他盛姜汤的陶瓮夹层...
窗纱剪影猛然摇曳如风中竹!甄宓抱琴跌坐绒毯,冰弦在掌心勒出血痕。怔忡间指尖忽拨出商调悲音,转瞬竟化作慷慨羽声!焦尾琴腹传出金石相击之音——她以金簪急叩琴板,学那苦陉城墙的刁斗传讯:
七弦铮鸣如金戈交击,最终凝成三叠:
初叠急如密雨,是苦陉城头的箭啸,
再叠裂帛穿云,是血旗“宓儿等我”的誓言,
终叠却化入儿歌旋律,弦音啄如燕语:“我等你劈开这牢笼...”
曹铄斗笠滴着酒肆残酒行过深巷。怀中匕首柄刻着新添的“西百卒”血痕,匕首鞘却裹着童谣里提及的旧帕。当西城角楼传来三更梆响时,他突然将帕角鸳鸯按在心口,嘶声和起破碎的调子。
黑山雷动焚金銮,
血旗翻,万骨寒。
瓮城幽影,浊酒话崩澜,
谁闻稚子拍手谣。
玄甲裂,红罗残,
焦尾弦惊毒瘴天。
帕凝胭,刃藏烟,
三声更漏,寸寸裂心肝,
何日西南风卷雪,
扫煤污,见赤焰。
(http://www.shuxiangmendi.net/book/dcbdch-63.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shuxiangmendi.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