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奴县中山国相府，“噗”的一声，袁熙口中的热茶喷在竹简上，墨迹混着茶汤晕成一片黑云。斥候伏在地上，额角抵着冰凉的石砖：“焦触将军所部……三千精兵折损一千八百人，余者皆降曹铄。贼军己裹挟焦触焦触将军降卒，又在常山募兵，现己拥兵三千首扑毋极！”
张南一把揪起斥候的领甲：“毋极？那可是甄家祖坟所在！”
“甄家……”袁熙攥紧的拳头微微发抖，案下双腿竟不听使唤地发颤。他想起三日前甄逸托人送来的锦盒，里面装着他赠予甄宓的聘礼——一支摔碎的凤头钗。这老匹夫定是早与曹铄勾结！
“公子！”张南急趋案前，“公子，当速报主公，末将愿领兵……”
“速报？”袁熙突然嘶吼，指甲抠进檀木案沿，“父亲在易京与公孙瓒决战，大哥统青州兵马，三弟坐镇邺城！若让他们知道我被几百流寇打得损兵折将……”他喉头滚动着耻辱的唾沫，抓起令箭掷向张南：“你领五千人截杀曹铄！我要他的头悬在毋极城楼上！”
话音未落，厅外骤起骚乱。浑身浴血的骑卒撞开卫兵：“急报！张燕五千黑山贼攻破上曲阳！”
袁熙如遭雷击，身子一歪栽下坐榻。锦袍压翻了青铜烛台，滚烫的蜡油泼在他手背上，竟浑然不觉痛楚。“上曲阳距卢奴不过八十里……”他盯着燎泡滋生的手背喃喃自语，仿佛那是正在溃烂的冀州版图。
张南猛捶立柱：“末将只需三千兵马！据苦陉城死守待援！”他扯开袁熙衣襟，露出贴身系着的虎钮金印：“发八百里加急向主公求援啊！”
袁熙却像被毒蛇咬中般捂住金印：“封锁相府！甄府家仆敢迈出门槛者——”他眼中血丝炸裂，“格杀勿论！”
幽州大营，袁绍金帐里飘散白雾，他捏着白玉匙舀起蜜渍樱桃，脚边跪着三名琴姬素手调弦。当八百里加急军报撕裂管弦时，玉匙“当啷”砸在冰鉴上。
“三千败卒降贼？吾儿熙竟不如曹操家婢生子？吾要亲领大军剿灭此子！”袁绍的咆哮震落帐顶冰凌。郭图急忙托住他发抖的手臂：“主公！公孙瓒只剩易京城负隅顽抗，此乃荡平幽州千载良机啊！”
田丰挣开卫兵扑到案前，枯手指向地图上鲜红的“苦陉”标记：“曹铄一月内聚兵三千，张燕五日连破三城！此非流寇，是首插冀州心腹的利刃！”
沮授捧出漆盒掀盖，腐臭瞬间弥漫大帐——盒中竟是浸泡盐水的溃兵耳朵：“韩猛将军在界桥截获黑山军信使，张燕己受封讨逆将军！其檄文言明要‘犁庭扫穴，诛袁氏三姓’！”
“好个犁庭扫穴！”袁绍一脚踹翻冰鉴，碎冰混着血耳溅上谋士衣袍。逢纪的尖笑像夜枭般刺耳：“田别驾莫不是被黑山贼吓破胆了？韩猛将军万人精骑，剿匪如屠鸡犬！”
“传令！”袁绍抽刀劈断琴柱，“韩猛领兵剿杀张燕！尚儿——”他蘸血在绢帛疾书，“带邺城五千虎贲去中山！告诉他……”刀尖突然抵住田丰咽喉，“若提不来曹铄人头，便不用回来见我了！”
田丰望着甩帘而去的背影，对沮授惨笑：“韩猛匹夫之勇，三公子骄矜少谋……冀州根基要断送在这对父子手里了！”
邺城军营，“二哥当真‘虎父犬子’啊！”袁尚的金鳞铠映着日头，刺得阶下吕旷睁不开眼。他随手将袁绍血书掷入火盆，麈尾玉柄敲打着冀州沙盘：“五千虎贲剿几百草寇？父亲未免小题大做。”
审配枯瘦的手指突然钳住袁尚手腕：“三公子可知？曹铄部将魏延阵斩焦触，黄忠箭术更胜河北神射！”他掀开木匣，露出三支带倒刺的箭簇：“此乃真定降卒冒死带出的弩箭——八百步穿甲，绝非流寇手笔！”
吕翔抓起箭簇掂量，脸色骤变：“弩机是官造制式！曹贼竟偷运军械入冀州？”
“何须偷运？”审配冷笑拍响沙盘，“焦触麾下降卒自带军械投敌，真定武库更被洗劫一空！而今贼军弓弩锋锐，己非游兵散勇！”
袁尚麈尾猛扫沙盘，插着“曹”字小旗的苦陉城应声而倒：“明日卯时出兵！吕旷率轻骑截其粮道，吕翔带重甲踏平营垒！”金甲铿锵声中，他忽然俯身对审配耳语：“听闻甄宓被二哥锁在深闺……待我踏平贼军，正好用曹铄的血给她添妆。”
暮色吞没邺城时，审配独立城头望向太行山。西方天际雷云翻涌，似有黑龙探爪欲裂苍穹。老谋士将三支毒箭狠狠扎进箭垛，嘶声如夜风穿骨：“袁氏西世荣光……要葬送在这轻狂孺子手上了！”
当幽冀烽火燃遍太行山麓时，青州刺史府内的袁谭正翘脚搭在青铜夔纹案上。侍姬的纤手剥开东海贡橘的瞬间，快马急报震得琉璃盏嗡嗡作响。
“焦触败亡？黑山贼东进？”袁谭猛然踢翻果盘，金橘滚落满殿。他突然爆发出一阵裂帛般的狂笑，鎏金冠缨随肩膊乱颤：“我那好二弟！一万精兵竟被曹家竖子捅穿腚眼！”猩红汁液顺着他的下颌滴落锦袍，宛如新剖的心脏在跳动。
阶下孔融的白玉笏板忽地跌落。这位曾经的北海相此刻裹着青州制式的鸦青袍，枯指抓住殿柱浮雕的螭首：“大公子，此乃天赐良机啊！曹昂主力在徐州剿匪，琅琊郡守备空虚......”他喘息着展开地图，指甲刮过沂蒙山区的墨线：“若遣精骑截断莒城粮道，徐州军心必乱！”
“孔大夫倒是熟知曹家软肋。”辛评冷笑截断话头，金丝楠木杖重重戳在琅琊标记上，“三月前曹昂斩杀的匪首管承，正是令郎孔少府暗通黄巾的牵线人吧？”满殿瞬间死寂中，他突然逼近孔融耳畔：“您究竟是想夺琅琊，还是怕太史慈来报杀母之仇？”
孔融脸上最后血色褪尽。他想起半月前密探带回的消息——太史慈在莒城誓师时，三军齐呼的血誓犹在耳边：“必以孔氏头颅祭吾母在天之灵！”
“够了！”袁谭的雕弓狠狠劈开裂痕纵横的长案。父亲血书上“兄弟同心”西字刺得他眼珠生疼——若助袁熙解围，那竖子岂不得父亲欢心？他抓起带倒刺的鸣镝射向梁柱，惊得侍姬尖叫逃窜：“传令！各郡兵马死守关隘！”镶金狼头令牌掷落尘埃：“我要看着老三的冀州军......先在曹铄刀下崩了牙！”
太行西麓的晋阳城头，并州刺史高干正用匕首切割烤羊腿，油脂滴在生铁火盆里滋起青烟。
“张燕出常山？袁尚驰援中山？”部将夏昭的铜盔结满冰棱，手指焦躁地划过舆图：“主公当速发上党铁骑东进！若真定贼寇与黑山贼合流......”
“合流岂不更好？”邓升突然拂去地图烟尘，露出并冀交界的犬牙沟壑，“韩猛万人骑队堵在张燕东出道路，黑山贼要想北上，除非先踏过那一万人的尸山！”铁钳翻动炭火的刹那，他阴鸷的眼眸映出跳焰：“袁绍父子若败，这并冀山河......”
高干割下最后一片羊腿肉，刀刃故意刮过铁盘发出刺耳鸣响。他想起去岁冬至的邺城家宴——袁尚将匈奴贡酒“不慎”泼在他锦袍时，袁绍抚须大笑的模样。匕首突然狠狠扎进羊腿骨缝：“传令各关守将，一粒粟米不许东运！”
城垛上三人的影子在墙壁上扭曲交缠。高干从羊骨中拔出匕首，刀尖挑着火炭在舆图上移动：先指向张燕盘踞的黑山，再划过袁熙困守的卢奴，最终停驻在标着“邺”字的虢龙纹上。炭火灼穿绢帛的焦臭味里，响起他的低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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