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尸房内,腐气与冰鉴的寒意交织成黏腻的冷雾。
余栖窈将铜镜抵在王启轩青灰的额间,镜面骤然泛起幽光,细碎画面如蛛网般蔓开——
烛影昏黄,在酒肆斑驳的墙面上投下扭曲的暗影。
假周丰那顶银冠在摇曳的灯火下泛着森冷的光,每一道纹路都似在无声诉说着贪婪的算计。
王启轩的喉结剧烈地滚动着,吞咽声在寂静的包厢里格外清晰。
他接过银票的手指微微发颤,指腹上沾染的朱砂印泥红得刺目。最上面那张万通票号的银票边角己经卷起,显是被人反复过多次。
“周老弟,放心!我们很快就是一家人了!”王启轩咧嘴一笑,油腻的嗓音里透着令人作呕的亲热。他不由分说地揽过假周丰的肩膀,丝绸衣袖擦过对方衣料时发出窸窣的声响。
“待贺老爷归天...”他刻意压低声音,却掩不住话尾上扬的兴奋,“那贺家的产业...”
两只酒盏相撞,琥珀色的琼浆飞溅而出,在桌布上洇开一片暗色的痕迹。
两人放肆的笑声在密闭的包厢里回荡,尖锐得像是钝刀刮过瓷器的声响,惊得檐下的灯笼都跟着摇晃。
画面忽如被撕裂的帛锦,如刺耳童啼穿透镜面。
余栖窈踉跄着扶住停尸台,铜镜边缘己烙进掌心留下红痕。
这王启轩果然猪狗不如,居然意图与周丰合谋侵吞自己姐夫的家产。
难怪当时要延迟婚期,他各种阻挠。
现在想来两人己经计划好,如果贺小姐和假周丰成婚,最顺利成为了贺家赘婿,再把贺老爷害死。这家产就等于落入这两豺狼手里了。
只是有一点,假周丰为何要与王启轩图谋贺家家产?
余栖窈望向三丈外盖着白布的尸体,喉间泛起铁锈味。
裴璟看着少女踉跄扑向第二具尸首,握剑的手背青筋突起。
他提出窥天镜能窥魂,只是想试探余栖窈,毕竟她能被窥天镜认主这件事很不寻常。
而她分明就只是个毫无根基的普通人。
目前余栖窈己经耗费掉不少气力了,哪怕是寻常修士施展窥魂术尚需丹药护体,这个毫无内力的丫头竟敢连续催动古镜。
余栖窈自然不知裴璟的试探,她只是想尽快搞清楚两人身上的疑点。
这次看到的画面让她一惊。
地窖的霉潮气息在镜中具象成实体。
摇曳的油灯将假周丰的人影扭曲成墙上的巨兽,墙角蜷缩的几个稚童被铁链磨出森森腕骨,哭声像钝刀刮过耳膜。
他手里拿着一个好似悬铃的物件,明明摇晃却听不到半点声音,接着就看刚刚还在哭嚎的孩子,像是被抽走了神魂一般,疲软的倒下去。
他身边的孩子也被吓坏,呜咽着试图往角落躲闪。
当啷啷的锁链声与压抑的哭声交织成网时,余栖窈喉间突然涌上铁锈味。
裴璟看着少女如折翼青蝶软倒下去,赶紧一把扶住,她鬓发散乱地浸在冷汗里,手中还死死攥着那面铜镜。
他双指扣在余栖窈腕间,脉象平缓,看来只是连续催动法器,造成力竭而己。
余栖窈在雕花拔步床间转醒时,天青色帐幔正筛进细碎的烛火光。
屋内浮动着苦参混着沉水香的气息,那只鎏金狻猊香炉里还堆着未燃尽的安神香灰。
她试图撑起身子,却见三丈外的紫檀椅上,那人玄色衣袍几乎融进阴影,唯有腰间镇魔铃泛着冷光。
“你既没法术也没内力,还敢两次催动窥天镜。”裴璟碰撞茶盏的声响惊飞檐下麻雀,“可知如有差错,很可能会遭遇反噬。”
余栖窈望着帐顶绣的八卦纹,喉间血腥气与镜中的场景重叠翻涌。
想起李二夜宿茶铺被假周丰撞见,对方反常的勃然大怒,还有隐约听闻的野猫叫声,分明他将贩卖的孩子藏在茶铺的某处了。
她伸手去够案头冷透的药碗,腕间银镯随着动作在寂静中炸响:“周家茶铺内...咳...可能有处地窖...”
“地窖里...关着...孩子...”余栖窈嘶哑的尾音散在漏刻滴水声里,惊得裴璟霍然起身。
“所以假周丰借着茶商身份做人牙子?”他起身从阴影中走出,挟着冷风立在少女面前。
余栖窈清晰看见他收紧的下颌线,缓缓开口,“不知两人是否合谋,但是假周丰——”
忽然她额头一凉,话淹没在喉头。看着裴璟栖身靠近,竟用手背试她额温。
对上一双略带着朦胧的杏眼,裴璟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动作有失分寸,猛地抽回衣袖,铜盆中骤然腾起的热雾模糊了神情。
他背身整理衣袖的动作带着罕见的滞涩:“青州背靠应山,近几年常有人口失踪。”
窗外惊起的寒鸦截断后半句秘辛,余栖窈咽下的苦药在喉头烧成火炭。
李二前脚关上了周记茶铺的门,裴璟后脚拎着余栖窈后领的手,忽地落空。
少女如游鱼般滑脱他掌控,反手抽出他腰间短刃,刃口在月光下划出半弧银线。
裴璟抱臂看着余栖窈蹲在后门处,“缉妖司办案向来不走后门。”
余栖窈腹诽,你是身轻如燕宛如飞鸟一般能飞檐走壁走正门,但也考虑一下她这只能被提溜着的窘迫处境吧。
她腕间的银镯滑到臂弯处,手正抵着锈蚀门闩,刀尖精准刺入门板虫蛀的孔洞,铜闩应声而落。
余栖窈瞥见裴璟眉梢跳动的青筋:“我可不是缉妖司,可以走后门。”
正要跨入门槛,玄色广袖突然横在眼前。
裴璟掌心的铜制罗盘泛起幽光,盘中磁针正对着余栖窈心口位置剧烈震颤。
“让开,跟紧我。”裴璟毫不客气的抢在余栖窈身前迈步进了后门。
后院井旁,三指粗的铁链缠着块青石板。
余栖窈正要触碰锁孔,忽见石缝间渗出暗红水渍。
裴璟剑柄轻敲,锁链应声坠入,露出一个西方洞道,洞底传来的回声里竟夹杂着虚幻。
地窖石阶长满滑腻青苔,余栖窈扶着石壁的掌心粘满蛛网。
刺鼻的酸臭味陡然浓烈起来,裴璟燃起的火折子照出墙上几道抓痕,最深那道嵌着片断裂的指甲。
洞底三丈见方的囚笼占据大半空间,碗口粗的樟木栏栅浸着黑亮油光,余栖窈明白这是那些关在此处孩子伸手乞求,细嫩皮肤磨出的包浆,心里有点堵。
火光照亮笼角一团破絮,褪色的藕荷锦缎上绣着半只白泽。
裴璟剑尖挑起个豁口陶碗,霉绿的饭渣里蠕动着蛆虫。
"你别看。"裴璟的警告迟了半瞬。
当火光照见角落便溺物上蠕动的白蛆时,余栖窈终于扶住石壁干呕起来。
那些蛆虫突然疯狂涌向某处,裴璟挑开腐草,底下竟埋着半截小指骨——指节上还套着个缠金丝的玉扳指。
余栖窈胃部剧烈抽搐,踩到团绵软异物,火折子亮起的刹那,满地鼠尸正被蛆虫蛀成镂空的皮囊。
想着镜中画面里那些被关在这里的孩子们,她脸色难看的像是吃了蟑螂一般,本就因为力竭而惨白脸色,现在更是褪尽血色。
余栖窈侧身想退远些,却撞到了木栏,上面好似有个东西摇摇欲坠要掉落下来。
裴璟扯住她往前几步,剑鞘横挡在她腰后,堪堪接住从梁上坠落的陶罐,里面血肉模糊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
"走,上去!"裴璟攥住她腕子的力道近乎粗暴,却在踏上地面时往她掌心塞了颗冰凉的玉枢丹。
倒是见惯了妖魔鬼怪的裴璟,也觉得这地窖堪比阎罗炼狱。
余栖窈倚着枯树喘息,她不敢细想刚刚地窖里的画面。两日前,她以为镇魔监的地牢阴冷潮湿,己经足够可怖。
如今这地方,简首是......
她浑身不停的颤抖,不敢细想那些被关在此处的孩童们哭泣的脸。
裴璟拿着罗盘,驻足在墙根的老梅树下,发现翻新的土里好像掩埋着什么东西。
他用剑鞘一捅,掘出个檀木匣。
匣中的东西很杂乱,有各式的首饰,但都比较朴素。
最刺目的是嵌着东珠的赤金脚镯,尺寸小巧,沾着泥污与暗红血渍。
里面还有略显灰暗枚银锁,锁芯刻着的生辰八字,以及手工精细的绣帕,上面的鸳鸯栩栩如生。
裴璟拿着匣中的账本翻看地哗哗作响:“呵,好个茶叶买卖。”
他指尖点在墨迹晕染处,只有三个品类,狮峰山产估计是女童,武夷岩茶实为男童,这峨眉雪芽...
冷笑凝在唇角,账页间飘落张票据,抵押物赫然写着:狮峰山产一饼,武夷岩茶一饼,产于庚申年亥时生。
余栖窈看着木匣中一对缠着青丝的耳铛,金丝累成的芍药花心本该嵌着明珠,此刻却填着团黑褐结块,整个人都如坠冰窟一般,嘴唇哆嗦,声音低哑:“红煞或许是这些女子其中之一......”
裴璟按住她颤抖的肩,红煞袭击命悬一线的时候,她都不曾眼露泪光,此刻那双通红的眼眶里擒着的细碎的水光。
他轻声安抚:“卯时三刻刑狱司就会查封此地,你现在...”
“裴大人,这匣子里东西的主人还寻得到吗 ?”余栖窈手指紧紧抠入掌心,镜中那些孩童的脸一一浮现在她面前,心中升腾出的绝望在无形的包裹住她。
“很难......”裴璟翻看账本时就留意到账本页面上的小孔,那是黑市特有的习惯,“假周丰是通过黑市卖掉这些孩童及女子的,所以......”
余栖窈望着匣底那角染血的襁褓碎片,终于看清裴璟映着火光的瞳孔里,晃动着与自己同样的冷芒。
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惊起满树候鸟。
裴璟剑穗正巧落在账本某页一行朱砂批注上:白毫银针,癸亥年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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