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悄然漫过雕花窗棂,将书房染成一片沉静的蓝灰色。
铜壶滴漏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烛台上一点橘红的火苗在微风中不安地摇曳,将跳跃的光影投在并陈于紫檀案头的两幅宣纸画像上。
墨迹未干的松烟气息与若有似无的烛烟氤氲在空气里。
余栖窈纤长的指尖轻轻拂过画纸,目光在两幅截然不同的面容间逡巡。
烛光下,画中人也活了过来。
左边一幅,云兰儿跃然纸上,身姿纤细,仿佛下一刻便要旋舞起来。她深邃的眼窝,挺首的鼻梁,微卷的发梢,确乎带着几分西域胡姬的神秘韵致。
右边一幅,施二姑娘端然而立,身量修长,下颌微扬,眉眼间那股天生的傲气几乎要破纸而出。她的五官明艳张扬,尤其那双眼睛,在烛火映照下透着一股不输男儿的英气。
“一似塞外流云,一似庭中牡丹,”余栖窈微微蹙眉,指尖无意识地点着案几,“这般看着,当真是风马牛不相及……”
然而一丝难以言喻的异样感却悄然爬上心头,仿佛在记忆的深潭里投下了一颗小石子,涟漪虽微却扰乱了平静。
更漏又响了一声。
余栖窈蓦然回神,望向窗外深沉的夜色,扬声唤道:“来人,备车。”
青帷马车碾过秋夜凝结的霜露,在杜家布庄紧闭的门前停下。
檐角悬挂的铜铃在夜风中发出孤寂的轻响,晃动着那块略微简朴的匾额。
铺面里不复往日的流光溢彩,织锦缎匹上蒙着一层薄灰,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沉寂。
老掌柜佝偻着背,正用袖子揉着通红的眼窝,眼中满是疲惫与哀戚。
他的声音沙哑,“东家他……唉,己经几日粒米未进了。”
余栖窈心中沉重,目光扫过满架依旧华美却失了生机的蜀锦。
瞥见柜台深处一个半开的暗格,里面露出一角鲜红夺目的绸缎,上面用金线银丝勾勒着繁复的图案,是一幅绣了大半的百子千孙帐。
“这是?”余栖窈走近,指尖轻轻触碰那细密精巧的针脚。
“是小姐的手艺。”老掌柜的叹息带着哽咽,“说是要绣给堂姐添妆贺喜的。谁能想到...作孽哟...”
内室烛光昏暗,杜父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原本挺首的脊背深深佝偻下去,眼窝深陷,颧骨突出,妻子早逝后与独女相依为命,如今只剩下无际的冰冷荒芜。
独女的猝然离去,好似抽走了他生命中最后一根支柱。
听闻余栖窈是为女儿画像而来,杜父枯槁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波动。
他颤抖着双手,捧出一个紫檀锦盒,里面整齐地码放着一卷卷画轴。
“都在这里了...”杜父的声音干涩破碎,“玉儿从小到大的模样...”
他小心翼翼地展开其中一幅,松烟墨的清香混合着旧日时光的气息扑面而来。
十几幅小像徐徐展开,记录着一个姑娘从总角垂髫到及笄年华的蜕变。
画中人的脸庞圆润温婉,眉眼间尽是江南女子的柔美娴静,那是母亲阿芸留给她的印记。
唯独那管鼻梁,挺拔如削,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锐利,在泛黄的纸页与水墨晕染的痕迹里,显得愈发清晰而凌厉。
这分明是承自父亲的骨相。
“我原也是个酸腐书生,”杜父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抚过画中女儿身着的那件蹙金绣襦裙,仿佛能触摸到那华美的纹理,声音低沉而遥远,“为了家中胞弟,舍了功名,操持起这商贾营生。也亏得这描摹布纹、辨识锦色的手艺,才...才遇见了玉儿的娘亲...”
“阿芸...她是江南最好的绣娘。”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旁边针线篮里一枚斜插在绣绷上的银针,烛火下,针尖闪过一点冰冷的寒芒。“玉儿这双手,这眉眼间的灵气。分明就是承了她娘的手艺啊!”
“老天爷!你何其不公!夺走了阿芸,如今连玉儿也...”
杜父大颗浑浊的泪珠终于滚落,重重砸在女儿未完成的绣绷上,瞬间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看着杜父鬓间的白发,余栖窈心上泛起一阵酸楚的涟漪。
杜父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只剩下一种近乎绝望的坚持。
“余公子,这些...都拜托你了。”他将锦盒推向余栖窈,枯槁的手指紧紧扣着盒沿,“只求...只求能早日找到害我玉儿的凶手!我杜家...倾尽所有也在所不惜!”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中艰难地挤出,带着泣血的重量。
栖霜院内,更深露重。
烛台上的火焰跳跃着,将余栖窈伏案的身影长长地投射在墙壁上,随着烛芯轻微的噼啪声微微晃动。
屋内弥漫着松烟墨的微苦气息和暖融的烛蜡香。
她凝神屏息,纤毫毕现地描绘着案头宣纸上杜玉的遗容。烛光柔和地映照着她专注的侧脸,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画中人渐渐清晰:温婉的江南女子轮廓,身量适中,带着几分少女的丰腴,五官不算夺目,却有一种和谐圆润的美感。
唯有那鼻子,挺首如削,线条硬朗,带着一种近乎男相的锐利,在温婉的面庞上显得格外突兀,却也成为这张脸上最鲜明的印记。
“……温婉有余,锋芒内蕴,偏偏这鼻子……”余栖窈默念,笔尖在那挺拔的鼻梁上又添了一道极细的阴影,使其更显立体。
墙角处,随侍的丫鬟春桃早己支撑不住歪在圈椅里,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盹,发出轻微均匀的呼吸声。
室内更显寂静,只有烛泪无声滑落,堆积在铜烛台上。
待最后一笔落下,余栖窈搁下笔,轻轻舒了口气。
烛光下,三幅女子的画像并排陈于案头:舞姿灵动的云兰儿,明艳英气的施二姑娘,温婉中带着硬朗的杜玉。
余栖窈疲惫地揉着眉心,目光在三张迥异的面孔间游移。
想来,家世显赫的施二姑娘,身后犹引人唏嘘;云兰儿亦有鸨母杨氏为其置办棺椁;杜父更是为女倾尽所有,只求一个公道。可堂堂相府千金,身后竟无一人前来问询关怀,何等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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