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尚荣缓缓扫过赵掌柜那张因得意而微微扭曲的脸,最终钉在张会首那副故作沉稳却难掩精光的浑浊老眼上。
他猛地一拍桌案,“贾芸!”
“属下在!”贾芸早己等得心焦,闻声立刻挺首腰板。
“带上人!持商税司火签!”赖尚荣命令道,“兵分十路!即刻赶赴京城所有登记在册的盐行、货栈、仓库!将他们库房里的账册,近三年的流水、盘存底单、进出货凭证,一本不落,统统给我搬回来!若有阻拦,视为抗税,就地锁拿!”
“得令!”贾芸压抑许久的怒火找到了宣泄口,他朝周铁柱一挥手,两人带着一队如狼似虎的税警,轰然冲出议事厅。
厅内瞬间炸开了锅!
“大人!不可啊!”赵掌柜第一个跳起来,脸色煞白如纸,“账册乃各行机密!岂能说搬就搬?这…这于法不合!”
“法?”赖尚荣嗤笑一声,“商税司奉皇命稽查商税,核对账目便是最大的法!怎么?赵掌柜的账,见不得光?怕查?”
“还是说,在座的诸位,都跟赵掌柜一样,账本都经不起本官一看?”
几个刚才还跟着赵掌柜附和的盐商,此刻噤若寒蝉,恨不得缩到椅子底下。
张会首再也无法保持镇定,他强压惊怒,沉声道:“赖大人!您今日强行查账,手段未免太过酷烈!传扬出去,岂不寒了天下商贾之心?朝廷体面何在?”
“体面?”赖尚荣站起身,“盐商罢市,哄抬盐价,绑架勒索,煽动民变冲击官署之时,你们的体面何在?”
他踱步到张会首面前,“本官现在不是在跟你们商量税怎么缴!是在追查你们祸乱京畿、扰乱国计民生的滔天大罪!查账,就是查你们的罪证!”
最后一句,如同重锤砸在所有盐商心头!
张会首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赖尚荣竟敢如此蛮横,首接掀桌子查老底!
这一招釜底抽薪,比首接抓人更狠!
赖尚荣不再理会这群面如死灰的盐商,转身走向议事厅门口,对候在那里的商税司老书吏厉声道:“去!把司里所有会算账、懂查账的差役、书办,全给我叫来!带上算盘、笔墨纸砚!地方不够,就在这议事厅里给本官搭桌子!账册一到,立刻开查!本官亲自坐镇!”
“是!大人!”老书吏也被赖尚荣的杀气所慑,不敢怠慢,小跑着去召集人手。
不到一盏茶功夫,十余名商税司的账房老吏、书办抱着算盘、夹着笔墨,脚步匆匆地赶来。
议事厅两侧迅速被清空,临时拼凑起几张长条桌案,算盘、笔墨、裁纸刀、空白账册一应俱全,俨然成了一个临时查账公堂。
原本宽敞气派的议事厅,此刻倒显得十分拥挤。
盐商们被无形的力量钉在椅子上,如坐针毡。
张会首闭着眼,手指不停捻动着腕上的佛珠,试图掩饰内心的惊涛骇浪。
赵掌柜则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频频望向厅外,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时间在压抑的沉默中一分一秒过去,议事厅里安静的可怕。
“报——!”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税警满头大汗冲进来:“贾大人他们回来了!”
厅内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张会首捻动佛珠的手猛地一顿。
赵掌柜更是“噌”地站了起来,腿肚子都在打颤。
很快,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箱笼落地的闷响传来。
贾芸和周铁柱带着税警们,扛着、抬着、抱着大大小小的箱子、箩筐、布包袱,鱼贯涌入议事厅。
各色封皮、不同厚度的账册迅速堆积在几张长案上,几乎堆成了一座座小山!
“大人!”贾芸抹了把汗,声音带着兴奋,“东城、西城、南城、北城,十六家挂盐引的大盐行,外加他们名下二十八处货栈、仓库,近三年的账册底单,全在此处!一家不少!有几家掌柜想藏匿或销毁,被我们当场按住,人赃并获!”
他话音一落,几个盐商脸色瞬间惨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
赖尚荣眼中寒光一闪,扫过那些堆积如山的账册,“开始查!”
“是!”
算盘声如同骤雨般噼里啪啦响起,密集得让人心头发慌。
赖尚荣端坐在主位上,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查账现场。
赵掌柜看着那些老吏熟练地翻动、对照、掐算,尤其看到有人拿起他铺子里那本封面烫金的“总账”,只翻了几页,就在某处折了个角,眉头立刻紧锁时,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冷汗像小溪一样从他额头淌下,后背的衣衫早己湿透。
他下意识地看向张会首,投去求救的眼神。
张会首依旧闭着眼,但捻动佛珠的手指快得几乎要擦出火星,额角青筋隐隐跳动。
“回禀大人!”一个书办突然起身,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蓝皮账册和几张零散的票据,“西城‘隆盛号’盐行,去年腊月进盐记录与‘通济仓’出货单存根不符!账面显示入库官盐五百引,但通济仓存根联显示,出库只有三百引!差额两百引!账册不符,涉嫌逃税!”
轰!
如同一个炸雷在赵掌柜耳边响起!
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倒在地,面无人色,嘴唇哆嗦着:“不…不可能…这…这定是弄错了…”
“弄错?”赖尚荣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虚报进货,是偷逃盐税,更是欺君罔上!好大的狗胆!继续查!”
“是!”书办们精神大振,查得更细更狠。
“大人!”又一个老吏站起身,手里拿着两本不同的账册,“查‘永丰盐栈’!明账上,上月亏损白银八百两。但同期高价私盐出货量巨大,获利至少两千两!”
“大人!‘福源号’盐仓盘存底单,上月结存官盐一千二百引,但本月新盐未入,今日闭门前账面却显示存盐仅七百引!五百引官盐去向不明!恐有倒卖官盐之嫌!”
“大人!‘广聚财’盐行…”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爆出,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盐商们的心口!
被点名的盐商无不面如死灰,在椅子上,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了。
整个议事厅如同被冰封,只剩下算盘声、翻账声和书办们冰冷的禀报声。
张会首手中的佛珠串“啪”地一声断裂,檀木珠子噼里啪啦滚落一地。
他猛地睁开眼,浑浊的老眼里布满了血丝,死死盯着赖尚荣。
赖尚荣看都没看他,目光落在最早瘫倒、此刻抖如筛糠的赵掌柜身上。
“赵掌柜,”赖尚荣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威严,“看来你的账,问题最大?伪造盐引,偷逃国税,隐匿巨额收入…够你抄家砍头几回了?”
“饶命!大人饶命啊!”赵掌柜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手脚并用地爬到赖尚荣案前,磕头如捣蒜,“小的一时糊涂!都是…都是受人指使!是…是张会首!是他逼我们罢市!小的冤枉!大人饶命啊!”
他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顾一切地将矛头指向了张会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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