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热烘烘的,从敞开的门窗溜进来,扬起值班室里蚊香的味道。
“今晚真闷。”磊子带着洗过澡后的水气走进来,丝毫没注意到值班室里气氛不太对劲,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最好下个雨,能凉快点儿。”
说着话,他看向靠门边坐着的陈月萍,“月萍,待会儿饿了跟哥说,哥给你煮面条吃。”
陈月萍抬头看他,目光呆滞,冲他傻兮兮笑了下。
磊子同样扬起唇角,转过身对林宗华道:“待会儿你也吃点儿。”
“嗯?”林宗华没注意他说了什么,全副心思都在琢磨陈月萍家里的事儿。
在磊子进来之前,他从陈月萍的反应知道自己猜对了,陈月萍看到过爹或者娘杀人。
发生这件事的时候,她年纪还小,被吓到了。
也可能当时她找人说过这事儿,可没人相信。
更有可能儿时被吓狠了,那种时候不容易恢复过来,加上事情又跟爸妈有关,只要见到他们两人就会想起来。
她的爹娘怕东窗事发,索性跟人说她生病傻了。
具体如何,林宗华不晓得,想来陈月萍不会说出来的,那是她亲爹亲娘。她要是肯说,也不会这样装疯卖傻了吧!
“没什么,待会儿你等着吃就成。”磊子随口说了一句,坐下来抬手给自己手臂来了一下,骂骂咧咧,“蚊子真多,每次值夜班我都被咬死,这蚊香是不是受潮了不顶用?”
凳子还没坐热,又起来弯下腰去看角落里兢兢业业燃烧自己的蚊香。
“嘶——”磊子眼睛被烟熏了下,倒吸一口凉气,挤眉弄眼疯狂掉眼泪。
“你是缺心眼儿吧!”林宗华忍不住打趣他,余光扫过陈月萍。
打磊子进来之后,她又恢复成以前那个样子,有一点林宗华不得不承认,不看其他只看她现在这副样子,谁都会以为她脑子有毛病。
眼神活脱脱就是傻的。
“磊子,陈月萍是几岁得病变这样的?”林宗华问这个的时候没有避讳陈月萍,可没能从她身上看出异常来,她对别人的谈论习以为常置若罔闻。
莫名的,他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人人都以为她是傻子,说话做事都不会顾忌她,甚至当着她面说秘密都不一定会心中设防,她很容易听到一些秘密吧!
“七八岁的时候吧,我听所长说过一嘴。”磊子闭着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瞄了眼陈月萍,“好像就是那个年纪发烧,送医院晚了……说是之后好一阵子都没说话,再开口就傻兮兮的。”
“十来年了,可怜!”磊子叹了口气,随即一扫脸上的沮丧,夸赞道:“不过她机灵啊,有事没事就往这儿跑,也出不了什么事儿,哪怕她一辈子都往这儿跑,大不了咱派出所看着她呗。”
林宗华没接话,他不清楚陈月萍怎么想的,但一个人能装疯卖傻十几年,还用这样的方式保全自己,无疑是个极为能隐忍的人。
还有,陈月萍是相信他的,只是还没有信任到能和盘托出的地步。
或许永远都不会说出来,毕竟那是她的爹妈,正是又害怕又不愿意大义灭亲才选择这样逃避的方式不用面对吧?
唐凤书跟林宗华的想法相似,可有一点不一样。
“她不一定是在逃避,也不一定是没想过大义灭亲。”说好没紧急事情不用回电话,昨日刚约定好,今晚就收到了紧急电话,唐凤书屁颠屁颠给林宗华回电话。
打从开过脑之后,唐凤书觉得自个儿的脑子灵光多了。
“你想啊,当时她才七八岁,怎么就被人说傻了呢?尤其还是她自个儿的爹妈。”唐凤书对着电话怪腔怪调,“你想想,她为什么天天到派出所?你想想她第一次进派出所是什么状况?她来干什么?她想做什么?七八岁的小姑娘,来找警察叔叔要说什么?”
越说越抑扬顿挫起来,“她可能说过自己看到的案发过程,可当时她才七八岁,警察会信吗?信不信不一定,但一定会找她爸妈,她爸妈会说什么?说闺女傻了,前阵子一首在医院,然后就傻了。”
林宗华觉得整个人都不太好了,后背发凉,不是怕有的没的,实在是这老太太压着嗓子,哑哑的诡异嗓音听起来太瘆人。
可电话那头说得起劲,根本停不下来也没打算停下来。
“爸爸妈妈是凶手,他们在警察面前很心疼这个女儿,可将她领出派出所之后呢?”唐凤书适时顿了顿,“警察跟爸妈会说什么?陈月萍说的话警察会不会跟爸妈说了?爸妈带她回家,他们会换上什么样的嘴脸?你想过没有?”
林宗华在心底狂翻白眼,这是上唐老太胡乱分析大会来了?
“欸欸……”他忍不住叫停唐老太的天马行空,“咱先不说你讲的对不对,这事儿稍候再说,我跟你说她的事儿是想……想我要是去了,你要是有机会多看顾这姑娘几分,还有……下一回的时候记得提醒我她的事儿,别人不知道她装疯也就算了,既然我知道了,还晓得她爹妈有问题,我得查。”
唐老太没拦着他,这样的警察多好多有安全感,“这事儿你本来就跟我讲过,现在你又特意提醒我,肯定会提醒你。”
忍不住夸赞道:“真好,自个儿命都悬着落不了地,还不忘管案子,好公仆。”
林宗华总觉得听这话哪儿怪怪的,说是夸吧,听着又有点晦气……
“你比我强,我好歹是警察,这些事儿本就应该做,你不一样,不做也没人说你,你不照样死挺积极的嘛。”林宗华回敬一句。
话是开玩笑,但佩服是真的。
“你这么夸我……我要不好意思的。”唐凤书咯咯首乐,语气却没有一点儿害羞,“快让我多不好意思一会儿,你把佩服再说具体一点儿。”
“……小老太太……我还得值班去。”林宗华想挂电话了。
“又晚班?”唐凤书疑惑,要是没记错,昨儿个他也说了要去值夜班吧?
“我最近都值晚班,我故意的。”林宗华嘿嘿笑了下,“我出事儿不是在白天嘛?值晚班虽然也要正常上班,但所里同事都不会特意来喊值夜班的出警。而且,陈耀现在在歌厅上班,那地方都是晚上热闹,万一他有什么事儿找我随时能来派出所找我,我跟他说好的。”
“聪明!”唐凤书夸赞一句,但两人心里都知道,有些事可能不好躲,不过这话谁都不会说出来煞风景,挂电话之前,依然忍不住叮咛一句,“万事小心。”
谁能想到,这个电话是这一波里两个人最后一次通话。
跟前一晚一样,挂断电话之后,林宗华没骑自行车,步行去派出所。
他没走同一条路,最近他出门都这样,路线随机,每天不重样,可能走小巷也可能走大路,出其不意为了避免被人埋伏。
时间还早,林宗华想了想,路过派出所后没进去,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走。
他突发奇想,想去陈月萍家看看。
他知道自己目前的状况最好不要节外生枝,可总不能因为要避开死,什么事儿都不管了吧?
他是警察,不能知道陈月萍家有问题还什么都不做吧?
反正,他办不到!
陈月萍家不难找,古南街派出所的人几乎都送她回家过,说一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是一点儿不夸张。
从大路转进巷子里,远远瞧见前方十字路口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像一个大石头。
可这里不可能有石头,他眨眨眼仔细看,发现是个人蹲在那儿。
“咳咳……”他轻咳两声,算是提醒人,免得把人吓着。
蹲着的人动了动,熟悉的嗓音传来,“什么人?又想来破坏我的任务吗?”
“陈月萍……”林宗华叫唤一声,“你……怎么不回家?”
问完觉得自己明知故问。
“你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陈月萍噌一下站起来往巷子外跑。
林宗华“啧”了一声,要不是知道她没疯,这会儿肯定担心她状况要追出去。可他现在更想去陈月萍的家里看看。
昨晚撞到陈月萍就在巷子外头的大路上,那个暗中观望的人就是躲在这条巷子里,而陈月萍的家就在这条巷子里。
他能想到这样鬼鬼祟祟偷看的人,最值得怀疑的就是陈月萍的爹妈。
或许是没等到林宗华跟出去,跑出巷子的陈月萍折返,一把拽住林宗华后背的衣裳,扬高嗓音指责道:“你你你……你个坏蛋怎么还不走?还留在这里是不是想做什么坏事?跟我去派出所,我要让警察把你抓起来。”
边说边想拽着他往外走。
凭借陈月萍的力道,想拽动林宗华不太可能。
林宗华站在原地打量她两眼,明白她言语中的深意,她想让自己离开这儿。
他别有深意往陈月萍家的位置看……
“走啊,跟我去派出所,你是不是心虚害怕?”陈月萍催促着拽了拽他,打从心底害怕他突然闯去家里。
她凑近,轻声说了一句,“家里没事,快走。”
林宗华无奈,不再跟她较劲,顺着她的力道走出巷子。
低声说道:“没事和快走是冲突的。”
陈月萍僵了一瞬。
没事,为什么要催促人离开那儿?
这不就是家里有事的意思嘛!
陈月萍松开拽着他衣裳的手,局促地站在那儿,她知道林宗华要去家里的话,自己是拦不住的。
可不拦又不成,只能用这样的法子拉着他离开。
“我今晚来找你,有件事想麻烦你。”林宗华岔开话题,走开几步离那条巷子远些,双眼一首盯着那条巷子,看陈月萍跟过来,小声道:“你能守秘密,这件事拜托你是再合适不过的。”
最近,林宗华没有一天不在思考自己的后事,他当然怕死,更怕死了什么线索都留不下来。
有唐凤书在固然保险能记住查到哪儿了,但唐凤书很难晓得他死时遇到的状况,万一连死都有线索,而唐凤书又不知道,等于白死。
他想活,更不想白死一遭。
不想承认心中也明白,俞小刀和华昌荣一定跟某些警察关系不错,能在锦溪县有路子,那么在市区就没有吗?
或许也有!
在派出所里能让警察完全不设防聊天的人,陈月萍算一个,说不准她会听到一些自己死亡的相关事情。
可他不能把话说太明。
“我随身带着工作笔记。”他从兜里摸出不大的笔记本来,“要是哪天我出了状况,你帮我留意笔记有没有当成遗物交到我媳妇手里。”
陈月萍的眼底抑制不住涌上惊慌。
什么叫出了状况?
什么叫遗物?
好端端的人为什么说这些话?
交代后事吗?
为什么要交代后事?
“逃啊……有危险,逃啊!”陈月萍目光沉沉望着他,“逃开就好了……别去危险的地方。”
“有危险才更要当警察的往上冲,当警察的不往上冲,那不就是人人都危险了?”林宗华轻笑,这话在安慰她,更是在激励他自己,“你只要记住帮我留意遗物就行,我也是以防万一。”
“只是……帮你盯着这个吗?”陈月萍心里清楚,她在派出所里听消息很容易,“要是没……本子没给嫂子呢?”
“没给,你就当做不知道,什么都不要跟她讲。”林宗华沉默片刻,算着日子,“要是遗物里没有本子,在我出殡那日,有一个六十岁的老太太叫唐凤书,你记得告诉她,工作笔记没了。”
唐凤书会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即便她猜不到意思,林最应该也会懂。
而他真要没了,出殡那天,唐凤书应该恢复差不多了,或许己经能出院了,即便没出院,按照她的性子肯定会来一趟。
陈月萍一声未吭,默默记下他说的话,一个字一个字记到脑子里。
“要是遗物里有这个本子,什么都不用说,什么人也都不用找。”林宗华长长叹了一口气,“你啊,我不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儿,但瞒是瞒不过去的,十几年或者几十年……门背后拉屎,天总会亮的。”
话糙理不糙,他希望陈月萍能想明白。
“走了,我得值夜班去了。”林宗华挥了挥手,“快回去吧,要是不想在家,随时去派出所。”
陈月萍站在那儿,望着林宗华渐行渐远的背影,低喃一句:小心些,能不死……还是别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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