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渐爬上中天，本该人头攒动的观武台却空荡荡地悬在云间，腐朽的栏杆垂落褪色红绸，在风中无力翻卷。唯有远处传来零星的更鼓声，穿透三重月洞门，在空荡荡的回廊间撞出层层叠叠的回音，惊起檐角沉睡的铜铃，叮铃作响间，仿佛千万道讥笑自虚空深处传来。
“丫头！” 楚山的声音撕裂灼热空气，裹挟着混着铁锈味的粗粝喘息。原本挂在腰间的酒葫芦不知何时换成了刻满云纹的乌木药箱，随着他踉跄的脚步，箱中药瓶发出玉石相撞般的细碎声响。月白色长衫下摆浸透草汁，肩头还粘着几片破碎的枯叶，歪斜的发冠堪堪卡在耳后，几缕银丝垂落额前，在烈阳下泛着冷冽的光。
他单手死死撑住擂台边缘，指节因过度用力泛起青白，掌心在粗糙的青石板上蹭出细密血痕。腰间羊脂玉佩随着剧烈喘息起伏，正午阳光穿透晶莹玉体，在苏瑶眼前投下晃动的光晕，刺得她下意识抬手遮挡。 “找你半天！” 沙哑嗓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仰头大笑，惊飞了屋檐下栖息的寒鸦。漆黑羽翼掠过天际，却带不走笑声里藏着的复杂情绪 —— 那是如释重负的欣慰，又似诀别的苦涩，在灼热空气中凝成沉重的叹息。
苏瑶望着他沾满尘土的衣摆，目光扫过他腰间那枚从不离身的玉佩： “来比武？” 话音未落，楚山己抓住她手腕，掌心温度透过衣袖传来，烫得人发颤。 “比什么武！” 他半拖半拽将人往台下带，靴底与石阶碰撞出急促声响， “赶紧跟我来，长老院己经摆好了饯行宴席！” 最后一个字消散在风中时，苏瑶分明看见他眼角闪烁的微光，转瞬便被袖角匆匆抹去。
苏瑶望着空荡荡的演武场，风卷起她的衣摆，露出腰间缠着褪色红绸的木剑。剑柄凹槽里的半枚玉珏突然发烫，与远处祠堂传来的钟鸣产生共鸣，在她识海中掀起一阵涟漪。她这才明白，这场看似毫无悬念的 “比武”，或许才是真正考验的开始。
暮色如血浸染宫墙，楚山攥着苏瑶的手腕疾步穿行。七重朱漆门历经岁月剥蚀，鎏金匾额上 “承天殿” 三字残损大半，露出底下狰狞的裂纹，宛如巨兽撕裂的伤口。苏瑶踉跄间撞碎廊下冰裂纹宫灯，琉璃碎片飞溅的刹那，她看清廊柱上盘踞的蟠龙浮雕 —— 龙目嵌着夜明珠，幽幽冷光中利爪深深嵌进墙面，鳞甲缝隙里凝结着暗红血渍，仿佛刚从千年封印中挣裂肌肤。
殿门轰然洞开，陈年檀香裹着浓烈酒气扑面而来。百余个云纹青玉席位座无虚席，却静得落针可闻。苏瑶腰间缠着褪色红绸的木剑随着呼吸轻轻摇晃，剑身刻着的二十八星宿图早己模糊不清。众人的目光如淬毒银针，钉在她沾满泥污的粗布裙裾上，几道嗤笑像毒蛇吐信般钻入耳中，惊得她后颈寒毛倒竖。主位上的玄色衣摆微动，苏瑶抬头时，正对上楚无殇掌心把玩的鎏金酒盏，那酒液晃出的波纹里，倒映着她仓皇的面容。
“诸位！这便是我楚山之女楚月璃！” 楚山的声音如洪钟般撞在穹顶蟠龙藻井上，激起层层回音，震得鎏金烛台的烛火都微微摇晃。他枯瘦的手指狠狠松开苏瑶的手腕，腕间瞬间浮现出一道狰狞红痕，像条正在窒息的赤蛇，蜿蜒着钻进广袖深处。
雕花槅扇漏进的晨光里，尘埃在她周身翻涌。角落里，佝偻的老妪用绣着金线的帕子掩住口鼻，枯槁的手指尖嫌恶地轻点，扫过她沾着草屑的粗布裙摆，仿佛多看一眼便会脏了眼睛；上座的银发长老着温润的翡翠扳指，浑浊的眼珠转了转，喉间溢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冷哼，那声音像是毒蛇吐信，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刺耳。殿外忽然掠过一阵怪风，将廊下悬挂的青铜风铃撞得叮咚作响，也不知是不是预示着什么。
酒过三巡，青铜酒爵相碰的脆响中藏着暗流。苏瑶握着温润的玉杯，指腹无意识着杯壁暗刻的流云纹。烛火摇曳的光影里，席间众人神态各异：左侧席位的灰袍中年人把玩着鎏金酒壶，壶嘴处雕着的狰狞兽首正咧开血盆大口，獠牙间缓缓滴下暗红液体，在青玉案上洇出细小的墨痕。那人垂眸凝视着酒液坠落，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叩击壶身，发出空洞的回响。
右侧的粉衣少女绣鞋上缀满的珍珠早己被磨得发亮，她局促不安地搓动着月白裙摆，发间步摇随着动作轻晃。突然，绣鞋上最大的那颗珍珠 “啪嗒” 崩落，在青石板上弹跳着滚到苏瑶脚边，少女慌乱起身时打翻了案上茶盏，沸水泼洒间，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药香。
“该走了。” 楚山骨节分明的手掌突然扣住苏瑶肩膀，掌心腾起的灼意穿透粗布麻衣，像烙铁般在皮肤上烫出无形的印记。她本能地想要挣脱，却在触及对方冷硬如铁的指节时僵住 —— 这分明是常年握剑才有的力道，与平日里那个病弱的杂役判若两人。
转身瞬间，摇曳的烛火将楚山的轮廓镀上血色，苏瑶的目光骤然被他后颈那道狰狞的疤痕攫住。蜿蜒的疤痕在光影中扭曲起伏，宛如蛰伏千年的巨蟒正舒展身躯，鳞片缝隙间似有暗红血光若隐若现。她下意识后退半步，撞得身后的桐油灯盏剧烈摇晃，灯芯爆起的火星溅落在青砖上，转瞬熄灭。
穿过九曲回廊时，夏蝉的嘶鸣突然诡异地停歇。月光透过斑驳的藤蔓倾泻而下，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扭曲变形，在布满蛛网裂痕的青砖上交织成困兽的牢笼。苏瑶盯着地上交错的暗影出神
“女儿一路顺风，到了地方速传信报平安。” 楚山的话音打破了寂静。苏瑶喉间刚滚出个 “爹” 字，眼前青衫己化作一缕虚影消散在墨色里。腰间玉佩相撞发出清越脆响，余音袅袅没入幽寂。
朔风如刃劈过竹林，万千竹叶骤然翻涌，化作悬空剑阵簌簌作响。霜色月光穿透交错的竹影，在泥泞的小径上投下蛛网状的冷芒，刺骨寒意顺着尾椎骨首冲百会穴，惊得苏瑶后颈寒毛根根倒竖。她望着那人消失的方向怔了怔，这诡异的压迫感 —— 楚山此番离去，分明比往日都要仓促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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