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披着狐裘鹤氅跟着身着玄色大氅的林如海站到城墙上时,从长安城高耸的城墙上,向外望去,见到的就是这样令她此生难忘的一幕:
凛冬如铁,暴雪似刃。关中大地的脊梁,仿佛被这数十年未遇的酷寒生生压折了。
千里冰封,万物死寂,远远望去,那些小村落路,曾经赖以糊口的田畴屋舍,尽数埋于深可没膝的积雪之下,化作一片片冰冷的坟场。
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侥幸逃脱的人们,像被驱赶的羊群,又似溃散的蚁群,沿着被雪模糊、几乎无法辨认的官道,艰难地、踉跄地、一步一陷地向南蠕动,朝着传说中能抵御严寒、带来生机的长安城汇聚而来。
然而,当他们耗尽最后一丝气力,终于望见那巍峨如巨兽盘踞、象征着权力与秩序的灰黑色城墙时。
迎接他们的并非想象中的暖粥热汤与庇护之所,而是一道冰冷的、不可逾越的鸿沟——紧闭的城门,以及城门之上、垛口之后,那些披坚执锐、眼神警惕如鹰隼的守城卫士。
长安城外,护城河早己冻结成坚硬的琉璃带,河岸两侧的空地上,密密麻麻地挤满了逃难的人群。
他们像被风雪吹聚于此的枯叶,蜷缩着,依偎着,试图从彼此残存的体温中汲取一丝微末的暖意。
男人、女人、老人、孩童……一张张面孔被冻得青紫发僵,呼出的白气瞬间凝结成霜,挂在稀疏的眉毛和破烂的衣领上。
他们身上的破袄败絮,早己被雪水浸透,又冻成了硬邦邦的冰甲,在寒风中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孩子的小脸埋在母亲同样冰冷的怀里,哭嚎声微弱嘶哑,仿佛随时会被这无情的严寒掐断。
人群外围,是几顶用树枝、破布勉强撑起的窝棚,歪歪斜斜,在呼啸的北风中瑟瑟发抖,随时可能被卷走。
更有人无处可避,只能徒劳地将身体更深地蜷缩进雪堆里,像一只只绝望的鸵鸟。
饥饿像无形的鬼魅在人群中游荡,腹中的鸣响此起彼伏,与风声交织成绝望的交响。
偶尔有胆大的汉子,试图靠近城门哀求,或是在冻土上挖掘草根树皮,立刻会引来守兵严厉的呵斥与刀枪冰冷的指向。
城门口,气氛更是凝固如冰。几名身着厚重冬衣、却依然被冻得脸色发青的城门吏卒,按刀而立,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试图靠近的人影。
他们的面前,偶尔会跪倒几个形容枯槁的难民,双手颤抖地伸向虚空,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断续的、几乎听不清的哀求:
“官爷…行行好…开开恩吧…娃儿要冻死了…”
“求求您…放俺进去…讨口热汤…就一口…”
“俺有把子力气…能干活…只求个活路…”
回应他们的,是城门吏卒不耐烦的驱赶手势和冰冷如铁、毫无转圜余地的喝令:
“退下!速速退下!”
“无路引者,不得入城!此乃律法!”
“再敢靠近,以冲击城门论处!”
“路引”两个字,像两把沉重的铁锁,死死扣住了生的希望。
这些仓惶逃命、家园尽毁的流民,谁还顾得上那张薄薄的、证明身份和通行许可的纸片?此刻,那张纸的重量,却远胜过千斤巨石,将他们死死地压在这冰天雪地的死亡边缘。
城墙高耸,隔绝了生死两界。黛玉沿着暖色的灯火视线,不由得再次向长安城内望去,那几层的花楼,仍是跳着暖黄的温暖,靡靡醉人的声音仿若随着寒风飘荡进她的耳中。
墙内,是帝国的繁华与秩序,或许炉火正旺,炊烟袅袅;墙外,是人间炼狱,是无数双望向紧闭城门、充满绝望、迷茫与不甘的眼睛。
寒风卷着雪沫,在难民头上打着旋,仿佛死神的低语。
他们被无形的墙——那名为律法、实为冰冷现实的墙——困在长安城的门口,困在地狱的入口,成了这场天灾人祸最无助的祭品。
长安城近在咫尺,温暖的灯火隐约可见,却遥不可及。他们只能瑟缩在这冰与雪的地狱边缘,用残存的生命力,对抗着无情的寒冬和更无情的制度,等待着不知是生是死、是希望还是彻底幻灭的明天。
“父亲,我想……”黛玉不禁想开口道。
“玉儿”,背着光的林如海紧皱着眉头,看着黛玉小半年以来不断坚毅的双眸,道“父亲知道你想干什么,但是无路引着不可进城乃是国法,断不可更改,这只是你看到的,还有许许多多你未见过的人也许还在路上,也许明日就到。
今日收一批,明日收一批,长安城里哪里有这么多容身之所,可是若开了进城的口子,就相当于引火焚身,到时候不只是这些难民,就连长安城里的普通百姓恐怕也落不到好。
更何况若是长安城一旦出事,来年开春之际,草原上那些豺狼趁虚而入,挑起争端,又会死去岂止是千千万万人呀。”
“父亲之言,玉儿明白了,牺牲一些人,可就千千万万人,轻重自在人心,可女儿亦曾跟在父亲之后读过圣贤书,自然知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道理。
但望见城外景象,千里雪灾之下,生灵涂炭的下场,女儿亦是心有不忍,儿心中有几处变通之法,不知用在此处是否可行,还需父亲拿个主意。”黛玉听懂了林如海的话,但也有自己的怜悯之心。
林如海看着如雪中青竹般的女儿,满脸欣慰与赞许,“玉儿,有何想法?”
“今日形式可以作非常之时,然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或可在城外开阔处搭建临时棚户,广设粥厂药寮,收容妇孺老弱?或可由官府出面核查登记,甄别良善,特许部分急需救治者入城安置?再或可开放城外几处废弃庙宇、官仓暂避风雪?”
“可以天子名义暂设粥棚,长安城经年囤积的救灾粮,如今正好能抵用上,想必不久之后就会有赈灾使前来处理。”林如海轻拂去黛玉大氅上的落雪,看着林黛玉清凌凌的双眸,还是冷言开口道,“其他的如进城安置的觉不可行,就怕,大灾之后必有大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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