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李领班抬手夹了一筷子菜，送入口中嚼了嚼便囫囵吞下，而后又是端起一杯酒跟东南西碰了下杯，仰脖喝了下去。
随后不紧不慢地开口道：“老弟你想啊，在这濮州城里做官，别人若是有什么事情有求于你，那自然是因为你手中的权力。而这权力既然是那童贯给的，那当你靠着这些权力从别人身上捞好处的时候，这好处，他童贯是不是得觉得自己也该有一份？”
“理好像也是这么个理。”东南西听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又问道：“那听您这意思，他童贯时不时就会向您们这些濮州城官面上的人物们收取好处吧？那这够麻烦的啊，他收得过来吗？”
“可说是呢。老弟，你可别忘了，可不止是这濮州城，而是整个京东路啊，这么多州这么多府这么多县，全都在那老王八蛋的巴掌下面。他真要一个一个收，那不累死他了吗，他也管不了这么细啊。”那李领班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夸张地做着咋舌状。
随后又是把头朝东南西凑近了些，压着声音继续说：“所以要不然才说，这老王八蛋有他的高明之处啊。老弟，我话说到这，你听懂了吗？”
到这份上了你又跟我卖什么关子啊？显你能耐的。东南西心里翻了个白眼，手上给那李领班又是倒了杯酒，也给自己满上，朝李领班敬了一下，嘴上问道：“李大哥，我悟性差，还是没听明白，还得靠您继续细说。”
“哎。”李领班很受用地点了点头，仰头喝完面前杯中的酒，又用手指敲了敲桌子，拉着长音说道：“书画铺子啊。”
看东南西依旧是疑惑不解的表情，李领班心中感受到莫大的满足，继续开口道：“那书画铺子，就是那童贯家里的下人开的。”
顿了顿，开始详细解释了起来：“别的地方具体都是什么流程我也不全知道，但在咱们濮州城里，那家书画铺子就是童贯从濮州官面上每一个人收的每一笔好处里抽成的手段。在这濮州城里，你但凡想要找哪位大人办事说情，若是送钱送礼，一律送不出去，因为濮州城官面上就是这么个规矩，钱和礼一律不能收。你想送，你就要去那书画铺子花银子买字画，拿着那字画送到别人手上，别人才敢收。”
接着，像是有些不忿地叹了口气，继续说：“那些字画，其实原本就是些一文不值的假玩意儿，但是在那铺子里他就等于是明码标价的钱票。就好比你求哥哥我办事，想给哥哥我送上个三十两银子，你就得在那书画铺子里买一张标价三十两银子的字画，然后再送给哥哥我。但是杜老弟，哥哥我再拿着这幅画去那书画铺子的时候，可就不是这个数了。你猜猜看，就这么一张三十两银子的字画，哥哥我能换到手里多少？那童贯抽了多少？”
而后，没等东南西开口，就用手比划了个“七”的手势。
“啊？李大哥您到手怎么才七成啊？”东南西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
“七成那是他童贯老王八蛋的！”李领班一拍桌子，愤愤道：“事是我们办的，他童贯什么都不用管，就这么开着一家书画铺子，这濮州城大大小小的事，每一件他都要抽七成！七成！”
好好好，这童贯可真是当上这京东路的皇帝了。东南西听完了这全部，心情十分复杂。
虽然东南西因为是现代人的身份，在二十一世纪听过见过很多事，所以在这李领班把话完全挑明之前就己经猜出了些大概。可是听着李领班亲口把这些详情说一遍后，依旧让东南西有些咋舌。
心里琢磨着这些，东南西嘴上顺口问道：“可是李大哥，哪怕这濮州城官面上的大人们真就坏了规矩，私下首接收了钱收了礼，他童贯也没能耐一个个全盯着吧？”
“唉，理事这么个理，可是老弟啊，这濮州城官面上，大家一个锅里吃饭，可未必都是一条心啊。谁要是偷偷这么干了，真要能完全不被人知道也就罢了，可但凡被人听到了风声，往他童贯那边一举报，你想想，这么干的人以后能有好下场吗。”李领班嘴上叹着气，继续说：“你想想，大家都是求财来的，既然都己经好不容易混到个官当了，谁会因为急于一时就冒那个风险啊。这顿顿三成也比吃了这顿没下顿来得好，你说是吧。”
说罢，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赶紧补充道：“当然，像我们这种小虾米，平日里顺手收了点铜板碎银之类的，那他们也看不上眼，也不会跟我们计较那么多就是了，你明白吧杜老板。”
“啊明白明白，李大哥瞧你这话说的，这些钱本来就是该您们拿的，管他们那么多呢。”东南西嘴上顺口答腔，心里又是翻了个白眼：怎么的，这是看我知道的事情变多了，怕我把你在城门口收了我碎银的事捅出去啊？现在知道心里发虚了，一早你别收呀。
东南西心里这么吐槽着，嘴上又是接着问道：“可是李大哥，他童贯这么明目张胆地搞这种事，这整个京东路里大大小小文武百官那么多人，就一个看不过眼的人都没有吗？就一个不图财的人都没有吗？就没有哪怕一个人想着把他这事捅到咱们汴京朝堂上去吗？”
那李领班听东南西这么说，有些不以为然，夹了一筷子菜，嘴上回道：“老弟你还是太年轻了，太少年心气。不过哥哥我很能理解，哥哥我年轻时那也是满腔热血嫉恶如仇啊。”
东南西心里白眼狂翻，差点就没控制住让脸上真翻个白眼的冲动。
但那李领班自然是看不出东南西心里在想什么，就这么跟真的一样说着，好像是给自己都说感动了，端起一杯酒来豪迈地一饮而尽，咂了咂嘴，接着说：“就光说我听过见过的，做官不求财的人，自然是有的。把自己手上的活干好、不卖人情不徇私的人，有。对这些事看不过眼的人，也有。想把那童贯的这些破事捅到天上的人，更是有。”
说罢，竟然也是叹了口气，好像在惋惜些什么，随后眼神有些飘忽地望向东南西：“可是老弟啊，杜老板啊，你猜猜看，那些人后来都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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