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知瑞从书房出来时，将信将疑。
第一次多吉过来叫他，他高兴得差点摔了手里的书。
没想到，他爹还是不肯放过他。
就在他以为今日自由无望时，多吉第二次来了。
幸福来得峰回路转，让他一时不太确定了。
陈乐旎见人到了，朝他招招手，笑道，“把你家二贵带过来，一起出去吧。小狗跟小孩一样，要时常带出去玩的，老是待家里，会闷坏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一旁还未离去的陈天禄，心里一阵刺痛。
他难以控制得陷入了某个己经过过无数遍的念头。
阿爹是不是又嫌他性子闷了？
阿爹向来重视知瑞的课业，这次那么强势要求知瑞出书房玩耍，是不是害怕知瑞跟他待久了，变成他这样的、阿爹不喜欢的性子？
脑海里闪过一个个不愉快的画面。
在任地时，阿爹总爱拿他跟弟弟相比。
谈起弟弟时，满脸骄傲，说起他时，藏不住的鄙弃。
弟弟考上秀才，府中大摆宴席，他甚至当着众人的面说，生儿子就该生弟弟这样的。
当时，他在旁边听着，很想问一句，“那不像弟弟的，他这样的呢？是不是就不该出生？不够格做他的儿子？”
然而，他不敢问出口。
既是性格使然，不敢开口质问爹爹，也是害怕听到那个答案。
而在他纠结的当口，他儿子陈知瑞却乐疯了。
他接收到陈家“最高领导”的批准信号，迟疑的神色顿时没了，转身就去找赵石头领狗。
赵石头被临时安排照看陈知宝和陈灵灵的两只狗，秉承着“一只羊是赶，一群羊也是赶”的原则，家里的六条狗，只要谁没功夫看着的，都默认送到她手里。
于是，上班第二天，粗使丫头赵石头的工作内容，就这么愉快得增加了一项。
陈乐旎见陈知瑞跑去了，来不及叮嘱他，便转头吩咐多吉把陈知宝和陈灵灵的两条狗也带出来。
心想，不能因为它们主人不在，就这么冷落它们。
于是，没一会儿，三人三狗齐齐出现。
赵石头和多吉都手拎牵引绳，一人带大强，一人带西喜。
而陈知瑞不同，大概是太久没看到自己的狗了，稀罕得不得了，无视二贵戴着的牵引绳，紧紧将它抱在怀里。
陈乐旎见人和狗都齐全了，大手一挥，“行啦，走吧！”
七人六狗，就这样浩浩荡荡得朝着曹老丈家出发了。
陈知瑞刚准备起步，不小心瞥到他爹暗沉的神色，脸上的兴奋打了个折扣。
他凑近几步，低声保证道，“阿爹，我去去就回的，今天一定把《春王正月》背下来。”
陈天禄听见儿子的话，方才从自己悲观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他对上儿子小心翼翼的神色，仿佛看到自己面对阿爹时的场景，勉强笑了笑，说道，“行，去玩吧。”
小孩子对于大人复杂的想法或许不能理解，但对情绪却十分敏感。
他走出几步，又退回来，问道，“阿爹，我去玩，你不高兴么？你要是不高兴，那我不去了。”
陈天禄心里一暖，碰了碰他头顶的发髻，说道，“阿爹没有不高兴，阿爹在想事情，你跟着阿翁他们去玩吧，别让他们等着了。”
陈知瑞听罢，仔细打量了阿爹的神色，发现有所好转，这才稍微放心。
正好，陈知济发现哥哥没有跟上，停下来催促。
陈知瑞不再犹豫，抱紧小狗，飞奔过去。
很快，他就越过众人，跑到最前头，跟阿翁并行。
陈乐旎随口搭话道，“你刚和你阿爹说什么？”
陈知瑞一字不落得重复了一遍。
陈乐旎听罢，恍惚有种感觉，自己好像跟原主一样，习惯性得忽略了次子的情绪。
她仔细回忆了下，陈天禄当时的表情，确实不太美丽……
“唉，当家长真难！”
她在心里感叹道，决定以后多关注这个存在感不强的次子。
接着，她将注意力重新放到陈知瑞身上，问道，“你才8岁就读《春秋》，能读得懂么？会不会有些吃力呀”
按照正常的教学进度，《春秋》一般是12、3岁的孩子开始学习的。
果然，陈知瑞听到这个问题，立马满腹牢骚。
只听他说道，“根本读不懂，可是阿爹说，读书百遍其义自见。我读了不下百遍了，那‘义’也没有出现呀。没办法，我只好不停得背背背，经常背着背着就漏掉一个两个字，阿爹听到了，就说我不认真……”
他越说越委屈，显然苦“死记硬背”久矣。
陈乐旎皱着眉听完后，觉得回头有必要跟次子讨论下他的教学方式。
理解是知识转化的内核，即便他们目前的学习是科举导向的，但当下的科举制度也强调经义阐释而非机械记忆，要求考生对儒家经典有系统性理解。
她温声回答道，“你这个年纪读《春秋》，确实有些早了。死记硬背也不是念书的好法子，等阿翁回头跟你阿爹说说，让他悠着点来。书要念，玩也要玩，不然，生活多无趣呀。”
陈知瑞歪着头打量了身旁的阿翁，疑惑道，“阿翁，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还说阿爹就是启蒙太晚，耽误了，这才考不上秀才的，让我要抓紧点，把那些书都背下来，别老是想着玩哩。”
陈乐旎现在被人质疑同原主不一样，己经麻木了。
她十分淡定得笑了笑，没有丝毫阻滞得解释道，“以前是阿翁性急，总觉得快点背书就能快点考上进士。可是，你刚刚也说了，那些你根本读不懂，硬着头皮背，转头就忘了，还不如慢慢来，等你能够理解的时候，自然就可以顺利背下了，阿翁这是不想拔苗助长呢。”
跟在他们身后的陈香香好奇问道，“阿翁，什么是拔苗助长呀？”
一旁的陈知济立马插话道，“拔苗助长你都不知道，你真笨。”
陈香香不服气了，叉着腰问道，“难道你知道么？”
陈知济得意得昂着头，显摆道，“我当然知道，拔苗助长是说，从前宋国有个性急的农夫，他担心自家田地里的禾苗长不高，就自己把禾苗一根根往上拔，结果，禾苗都死了。这个故事告诫我们，做事不能性子急。”
说完，他讨功般向着阿翁问道，“阿翁，我说得对不对？”
陈乐旎笑着点头应道，“对对对，你说得对。”
陈香香有些不乐意了，嘟着嘴说道，“为什么我不知道，都没人跟我讲这些故事。”
陈知济愈发傲娇了，他昂着头，对着她说道，“这是先生在书房说的，只有我们男孩子才能听，你们女孩子又不用念书，自然不知道这些了。”
陈香香听罢，小大人似得叹了一口气，嘟囔道，“要是让我念书，我肯定比你厉害，才不会让你说我笨呢。”
陈知济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说道，“你说大话，女孩子念书怎么可能比男孩子厉害！”
不等陈香香反驳，陈乐旎抢先说道，“怎么不能？回头我就给香香她们请西席，说不定她们念书就是比你们男孩子厉害呢？”
陈知济不料阿翁会偏向妹妹，顿了下后，方才斗志满满说道，“到时候，肯定是我比较厉害！”
接下来，陈香香和陈知济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得打起嘴仗，就连陈真真也被波及，加入了陈香香的“女孩阵营”。
陈知瑞回头看弟弟“一打二”，一点帮忙的想法都没有。
他一整个不理解，心道，“还是年轻不懂事，这有什么好争的，上赶着要念书，还要比谁念得更厉害，念书真的不好玩呀！”
而陈乐旎，乐呵呵得由着孩子们闹腾，心道，“学习有动力，是一件好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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