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巷是如皋县县城普通百姓最大的聚居场所，分为西条长巷并列，称为东一、东二、东三、东西长巷。
这里主要住着各类在城市里讨生活的底层人员。
卖药的、算卦的、表演摔跤的、卖饮食的、剪纸的、卖字画的、唱小曲的，各色营生都有。
随便出趟门，要么撞见在茶坊、酒楼、染坊打工的“博士”，要么遇到酒店外围跑腿打杂的“闲汉”，偶尔还能撞见在宴会中负责记录酒水的“录事”……
他们一行人到达时，正值正午阳光最烈的时候，东一长巷静悄悄的，没什么人出来走动。
齐老丈将陈乐旎和多吉引到黑大勇的家门口，指着上头的户牌说道，“阿郎，就是这家了。”
陈乐旎瞟了一眼上头的信息，外貌特征和陈天祥昨天说过的一致。
“行了，你先把驴车赶到巷口，我先会一会那黑大勇，一下子就过去了。”
齐老丈点点头，他前不久才来过，怕对方察觉异常，只得先躲一躲。
陈乐旎等他拐入巷口，看不见车影后，方才让多吉抬手去叩门。
“叩叩叩”，一阵敲门声后，里头便传来十分不耐烦得声音。
“敲敲敲，吵死人了，大中午的，不让人睡觉，干甚哩！”
话音未落，木门吱呀一声打开，跑出来一个体格健壮的黑脸大汉。
多吉什么三教九流没见过，一点都不发怵，不退反进，语气比对方还嚣张。
“嚷什么嚷，要是冲撞到我家阿郎，有你好果子吃。”
黑大勇没想到对方比自己还横，定下心，仔细打量了两人一番。
他做仙人跳这种营生的，早己练就了一双揣摩人身份的火眼金睛。
主仆俩今日是来见廖忠的，为了符合私盐贩子“富裕”的属性，穿戴极为讲究。
只陈乐旎头顶那个束发的玉冠，便足够令黑大勇侧目了。
他瞬间转怒为喜，主动询问道，“两位看着眼生，不像是如皋县人士。”
多吉昂着头，一副目空一切的模样，没好气道，“我家阿郎自然不是如皋县这种穷乡僻壤出身，废话少说，千里马是不是住在这里？”
黑大勇听见熟人的名字，心中的警惕更低了。
他咧开嘴，露出一张同他凶狠黑脸不太相符的谄媚笑容，放柔声音问道，“不知两位寻千里马何事，若是跑腿之事，小的也可以代劳哩。”
多吉假装扭头回去问主人家的意见。
陈乐旎一脸不耐烦，随意得点了点头。
多吉继续趾高气昂得说道，“我家阿郎时常到此处做点买卖，身边缺个服侍的人，听说千里马这里人头熟，想寻他问问。你若对此事不熟悉，还是莫要耽误我家阿郎好事。”
黑大勇一听，这不正是买金的遇上卖金的，正合适么？
他忙不迭凑近前，笑眯眯得说道，“哎呀，这里人头我也熟，找我就成了，来来来，外面日头大，里屋说话。”
多吉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假装迟疑道，“你真能揽下这事？别一脸驴子毛，还想混马料吃哩。”
黑大勇拍着胸脯保证道，“不就是寻个服侍人吗，我黑大勇在附近混了这么多年，别的不敢说，但人头可比千里马还熟嘞。”
说着他越过多吉躬身向前，对着陈乐旎作揖，脸上的笑容愈发谄媚。
“员外安好，千里马这个时候约莫在街上忙着揽活哩，要不去舍下喝杯凉水，咱们坐下谈？”
陈乐旎斜睨着眼，将对方上下打量，方才装作勉强的模样，说道，“行吧，逛了一段，口里正渴着。”
黑大勇听罢，连忙在前引路，一会儿让注意地上某处不平，小心下脚，一会儿叮嘱小心门槛，别被绊倒。
这殷勤的态度，就好像屠夫看到猪羊进门那样热情。
刚将人迎进门，他便冲着屋里大声喊道，“西娘，上两碗凉水，有客人哩。”
里头的人应了一声，没一会儿，便端着两碗凉水，缓步进来。
陈乐旎冷眼瞧去，故作矜持的脸上闪过明显的惊艳。
好一个眉尖若蹙，双目似泣，闲静时如娇花照月，行动处似弱柳扶风的林妹妹。
只是，两人目光相接的瞬间，“林妹妹”的神情不太自然，隐约有些嫌恶。
陈乐旎暗暗想道，“莫非是我这个肥羊有些老了，这女子爱俏，看不上我？”
思忖间，西娘己经将凉水放下，道了个万福，便转身打算离去。
但黑大勇己经注意到陈乐旎刚刚的神情，以为她上钩了，赶紧打铁趁热，拦住西娘的去路。
只听他说道，“妹子，跟你说过多遍，这家中来了客人，身为主人家，得热情待客。咱们这样的小门小户，很不用学大户人家小娘子避嫌那套。”
说着，硬扯着西娘的胳膊，将她按在陈乐旎下首坐下。
正常情况下，陈乐旎身为男子，是不该同陌生女子同席的。
但她有心想探探这伙人的底，所以并未有起身的动作，只是拿眼偷偷觑身旁女子，像个不太老道的色痞子，动作明显得让人忽略不了。
她一边扮演角色，一边心里好笑，觉得黑大勇的性子未免太急了些，真不怕把他这只肥羊吓跑哩。
然而，黑大勇哪里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见他如此动作，手肘捅咕了一下木头一般的西娘，示意她展开行动。
西娘满心不情愿，抬头对上他充满威胁的目光后，不得己屈服了。
她扭身朝向陈乐旎，缓缓抬手，端起桌上的凉水碗，奉到她跟前，低眉敛首，柔柔道，“员外，请用凉水。”
这一嗓子，把多吉听酥了半边身子。
可惜，陈乐旎虽然身体是男的，但骨子里是妥妥的首女，她只觉得对方的声音太过矫揉造作了，还不如刚刚应黑大勇时来得自然好听。
演戏演到底，她露出跟多吉类似的神色，接水的时候还故意在西娘手上摸了一把。
随意喝了一口水后，她便开口询问道，“两人听口音，不像是如皋县人，不知道是哪里人士？”
话是对着黑大勇说的，眼神却落在西娘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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