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乐旎没有忽略便宜小儿子的眼神。
她在心里首翻白眼，想道，“他是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是我将借条搞回来的是吧？”
面上，随手端起一旁的茶盏，借着低头喝茶的功夫，避开众人的目光，隐蔽得瞪了陈天祥一眼，才让他后知后觉、尴尬得收回目光。
因齐西娘没有任何隐瞒，事情再明了不过了，她没有什么好问的。
想起子鼠之前给她讲过的话，便接着问道，“说说你的身世吧，你和黑大勇到底是怎么认识的？又是怎么开始做这门勾当的？别想着拿之前那一套糊弄我，什么生死相依的兄妹，我当时就没有信。”
齐西娘苦笑一声，说道，“陈员外聪明过人，我们这点子伎俩，自然是瞒不过您的法眼的。”
接着，她突然长吁一口气，望着前方，似乎望着自己的过去。
“我本是良家女子，虽出身农家，不甚富足，却有疼爱我的阿翁阿婆、阿爹阿娘，兄弟姊妹。十六岁那年，合州接连遭灾，我们所在的村子也没有幸免。人挪活，树挪死，我们齐家十几口人，不得不举家逃荒。一开始，路上虽有些不便，也遭遇一些小磨难，但我们齐心合力，还算平安。”
说到这里，她突然顿住，因想到故人而勾起的嘴角也收了回来。
“先是阿翁阿婆病了，才两天，就没了气息，我们半路上挖了一个大坑，连草席都没有给他们裹上一身，就草草葬了。”
“后来，路上遇到大雨，我们一时找不到遮雨的地方，就这么淋了一路。隔天，阿娘、婶娘和两位阿姊就撑不住了，发了一夜的高热，怎么都降不下去，没过几天，我们又挖了一个大坑。”
“再后来，粮食没了，阿爹狠了狠心，将弟弟卖给了一个过路的夫人。那夫人是个好心的，不仅将车上所有的食物都给了我们，还给了我们五两银子。”
“就在我以为日子会好过的时候，当天夜里，同行的难民将我们刚得到的东西全部抢走了，打伤了阿爹和堂兄。阿爹气得吐了血，临终的时候还在怪自己，就不该卖了小弟，好歹死也可以死在一块。”
“以前听村里的老人说，人在走背运的时候，喝水都能呛着，我不信。但后来，我信了。我和剩下的家人都快逃到没遭灾的地方了，就差那么十几里路，我们遇到了山匪。”
“一场乱后，男的都被杀了，而我被山匪掳上了山，成了其中一个小头目，也就是黑大勇的娘子。”
“后来，传说朝廷要剿匪，黑大勇便带着我先下了山，辗转在不同的地方，做这种勾当了。”
说到这里，她突然望向何碧玉，盈盈一笑。
“你的三寸金莲是从小就弄的吧，只有真正从小就弄的金莲，才能这般小巧。瞧瞧我的，黑大勇为了让我更像那些门户中人，硬生生将我的天足掰成这样。”
她一边说，一边摇摇晃晃得站起身，试图展示她的小脚。
“那段时日，我的脚烂了又烂，肿了又肿，还要被黑大勇强迫着练习走路，好尽快待客。那种感觉，比踩在刀尖上还疼。现在回想起来，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还有，陈员外，黑大勇跟你说的，我不能生育的事，是真的。那次，我才怀上孩子，黑大勇手里没银钱使了，便强令我继续干那种营生。谁知，遇上个不知轻重的，当晚，我便没了孩子，也从此不能再怀上了。”
“你们知道我最害怕黑大勇哪点么？他没有心的，他只要自己快活，就算没了的是他的孩子，他也可以没心没肺得同那人讨价还价，后面还为挣得比之前多而高兴。”
“那次之后，我心冷了，也绝望了，遇上这样一个禽兽，我想，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只是我还不能死，我答应过我阿爹，要找到我弟弟，代他说一声‘对不起’……”
随着她的讲述，现场的气氛一点点沉重下来。
逃灾的过程己经令人唏嘘不己，面前强行掰折的小脚更是触目惊心……
陈乐旎自认为心己经够冷了，但听完她的遭遇，也忍不住一阵阵鼻酸。
在场其余人，包括刚刚还一脸兴师问罪的陈天祥，纷纷面露不忍。
齐西娘讲完所有后，抬头望见他们的表情，微笑道，“其实，你们不用同情我，大概是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大孽，以至于有今生的苦难。等我受尽了，下辈子说不定就好了。”
只有觉得今生彻底无望的人，才会将指望放到下一世。
陈乐旎想了想，说道，“你是合州哪个县哪个村的，若是你出首状告黑大勇等人诈骗，官司了了之后，我可以派人送你回家乡，如何？”
齐西娘愣了下，问道，“之前那些事，都是我们一起犯下的，若是报官的话，我怕是没有机会再回家乡了吧？”
陈乐旎摇摇头，解释道，“《大宗刑统》有言，‘诸犯罪未发而自首者，原其罪。’在有人状告你们或者官府发现前，你主动出首的话可以减罪。虽说犯案甚多，但未涉人命，只是财物诈骗，想必不会判得多重。届时，我在外面周璇，保准你全身而退。”
齐西娘听罢，死气沉沉的脸上多了一丝生机。
不过，想到黑大勇，想到他可怕的拳脚，她又害怕起来。
“若是我能够全身而退，说不定黑大勇也可以，我未曾弄小脚前，也曾试过逃跑，但被他逮住了，那一次，我生生被打断了腿，在床上躺了几个月。”
陈乐旎安慰道，“放心，他是主谋，又没有减罪情节，就算还清了苦主的钱财，也不可能无罪释放的。听你说，他还曾是山匪，想来手上人命不少，只要审出来，那就更没有活路了。”
齐西娘听罢，纠结了几秒后，便点头应道，“成，我出首。”
陈乐旎见她应承了，满意得点点头。
接着，再次问道，“对了，你还没说是哪里人士呢？我可以先帮你查下那边的情况，要是村子里没什么人了，怕你一个弱女子回去后，也不好过活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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