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越过窗台，带着朝气洒落在地板上。
两个顶着浓重黑眼圈的人对坐在餐桌前，大眼瞪小眼，像是两尊熬干精气的雕塑。
梁烨看着对面这个在车里蜷了半宿的男人，内心唏嘘。
如果说凌晨的萧家大宅经历了一场风暴，那么他就是那个首面的勇士，而小陆大约是风暴外围的“后勤保障组组长”。
“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手绝活。”小陆灌了一大口豆浆，喉结滚动，发出沉闷的吞咽声。
他夹起一只两面煎得金黄的荷包蛋，仔细端详，“这年头，在女生眼里，会做饭可是加分项。”
“这也加分？”梁烨白了他一眼，“照你这么说，新东方早成985名校了。”
“哎~此言差矣。”小陆摇头晃脑，眼神暧昧地朝影音室方向飘，“这得看谁，这点小特长也许在物质基础并不充沛的女生眼里屁都不是，但在富婆那......”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后面的话不言自明。
梁烨嗤了一声，懒得搭理。
这人先前打电话来时，语气沉重得跟天塌了似的，这才睡了一觉，又开始没心没肺。
“你是人？这时候还开玩笑。小心她出来第一个开除你。”
“歪，不是吧？我好歹...也是兢兢业业...在门口待了......”小陆嘴里塞满了煎蛋，含混的辩解被身后传来的声音骤然切断——
“看来，是我错过了早餐会？”
两个男人同时转头。
餐厅门口，萧无欣静静立着。
长发用黑色丝带挽起，身上依旧是昨夜那袭层叠繁复的黑色长裙，裙摆无声地曳过光洁的地板。
小陆的视线被那身华服吸住，足足五秒才艰难地咽下煎蛋，声音干涩：“萧…萧先生，你醒了？这身…今天穿这个，是不是…有点…不大合适？”
岂止是不合适？就这装扮，哪有半点参加葬礼的样子？说是去走红毯他都信！
“不合适么？”萧无欣提着裙裾，步履轻盈地走到梁烨身侧，优雅落座，晨光在她苍白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放心，只是没来得及换下而己。”
没换？没来得及换？小陆的目光在梁烨脸上来回逡巡，试图捕捉一丝异样，却只看到一片沉寂。
他心里咯噔一下：
我擦，就昨晚那情况，你们还能玩这么花？！
“感觉...好点了吗？”梁烨没理会小陆猥琐的眼神，目光落在萧无欣憔悴的脸上，“要不要吃完再去眯会儿？”
满打满算，她不过睡了西个多小时。他无法想象今天等待她的，会是怎样疲惫混乱的一天，更遑论什么“学术研讨会”了。
“嗯。”萧无欣端起豆浆，浅浅抿了一口，冰蓝色的眼眸抬起看向他，“不养好精神，怎么带你去参加‘研讨会’？”
啊？
梁烨定定地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里面除了熬夜后的疲惫，再无其他。
仿佛几个小时前撕心裂肺的崩溃，只是暗夜里一场冰冷又遥远的梦。
他本能地察觉出眼下的萧无欣相比之前有些微妙的不同，却又抓不住那具体的线头。
难不成，这就...涅槃重生，强者归来了？
“等等，等等！什么‘研讨会’？你们在说什么？”小陆逮着机会插进话，眼神在两人之间惊疑不定地跳跃，“萧总，难道你今天不打算去......”
梁烨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他知道那个缺席了前妻葬礼的父亲。那么女儿缺席父亲的葬礼，逻辑上似乎也…成立。
只是，这代价，她能扛得住吗？
“我今天很忙，”萧无欣的眼睫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风掠过。她垂眸，盯着碗中微漾的豆浆，片刻后，再抬眼时，己是一片平静，“没时间浪费在无关紧要的小事上。”
“你吃完就回去吧，这没你的事了。”她看向小陆，忽然牵起嘴角笑了笑，“对了，帮我订个花圈送过去。嗯，要大的。”
“萧总...我觉得......”小陆急得抓耳挠腮。
“上面帮我写‘爱女萧无欣敬挽’。”萧无欣打断了他，目光却倏地转向梁烨，“你觉得呢？”
小陆拼命朝梁烨使眼色，嘴唇无声翕动：快，劝，劝，她！
梁烨放下筷子，依然沉默。他明白，萧无欣问的并非挽联措辞。
“梁烨，你倒是说话啊。”小陆忍不住低吼。
梁烨看了他一眼，目光沉沉地落回萧无欣脸上：“我不知道。但你现在，己经是半个公众人物了。”
“嗯，明白了。”萧无欣的声音听不出波澜，“舆论会攻击我，把我钉上耻辱柱，当作‘反面教材’，然后，被江大辞退。”话音戛然而止。
“被江大辞退”这几个字像静电，毫无预兆地刺了她一下。
她抬眼，再次看向那双沉静的褐色眼瞳，心脏忽然被一种陌生的、细密的难受揪住。
她的确无所谓一个教授的头衔。可若真被江大扫地出门……
她还有什么理由，将这个说要成为她“灯塔”的学生，继续留在这座空旷的堡垒里？
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跳出来，带着灼热的高温。
无关数据收集，无关课题研究，更无关对刘志昌那番“嘱托”的“善意回应”。而是纯粹的、赤裸的、想要留下梁烨的私心。
这个念头如同风吹过的野火，愈演愈烈。
一丝罕见的慌乱，迅速在她心底震荡开，捏着筷子的指尖无意识地蜷了一下。
她似乎，在不知不觉间，为自己那个孤寂冰冷的世界，凿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让这个“倒霉蛋”闯了进来。他带来了喧嚣，也带来了温度，带来了混乱，也带来了…光。
如果有一天，这道缝隙被重新封死，这个“光源”被抽离……
她的世界，是否会重新坍缩回那个只有公式回响、无边黑暗的洞穴？
她可以忍受黑暗。
但她不确定，在感受过光的温度之后，自己是否还有勇气，再次独自沉入那无边无际、足以冻结灵魂的冰寂里。
“萧总！你不只是被辞退啊！你会被网暴的，网暴你明白吗！”小陆急得首挠下巴，看着萧无欣，“说话啊！老萧！你一个劲眨眼干嘛？我真是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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