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把你裤子弄湿了。”萧无欣破碎的声音里,居然多了一丝羞愤。
梁烨怔了怔,再次被眼前这位数学教授的思维所折服。
即便是处在崩坏边缘,理性的思维底色也依然让她保持着“观察”和“分析”的习惯,虽然这个“点”有些奇怪。
“我知道你不喜欢看人哭,而且......”没等他回应,萧无欣继续开口,鼻音里透着几分强撑的坚强,“在学生面前哭,我这个老师以后大概也不剩多少威严了。”
梁烨一整个大无语,不知是该鼓励她继续哭,还是让她把眼泪憋回去。他只能抿抿唇,闷声道:“没事,反正一首以来我也没把你当成什么正经老师。”
腿上枕着的脑袋,明显僵了一下,随即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她似乎想反驳,或者说维持那点最后的尊严,但最终只是更深地埋进他腿间的阴影里,以沉默来终止这个话题。
沉默在昏暗的影音室里持续发酵,只有忽远忽近的虚假笑声在背景里盘旋。
这份静谧并不安宁,反而酝酿着更深沉的东西。
良久,就在梁烨以为她终于疲惫睡去时,萧无欣的声音再次划破了沉寂。
这一次,不再关乎眼泪或威严,而是引他踏入了那片封存着往事的冻土。那里深埋的,是被雪水泡烂的白桦树,是她心底最荒芜的角落。
“命运大概是最混沌、无序,不可测算的东西。”萧无欣望着荧幕上那些被刻意安排出的笑脸,嘴角牵起一丝苦涩的弧度:
“否则,一个满脑子音符的艺术系交换生,怎么会隔着千万里的距离,爱上一个……比她大了近二十岁、沉默寡言、眼里只有公式的数学教授。”
她的叙述顿了顿,深深吸了两口气。
大概对她这样一个忍耐力极强的理性主义者来说,要揭开心底的伤疤也并不容易。
有些东西埋下去简单,再要取出来,就必须连着那块肉一起,剜掉。
梁烨屏住了呼吸,一动不动。
他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以及话语中透出的巨大悲恸。荧幕的光影在她散落的长发上流转、变幻,如同她此刻动荡的内心。
“我就是出生在这样一个......奇特的家庭里。”萧无欣的声音低了下去,透着茫然,“没多久……那个数学教授,突然像疯了一样,开始研究某个......据说能颠覆认知的数学课题。他辞掉了教授的职位,把自己彻底锁进房间。”
她发出一声毫无笑意的气音,继续诉说:
“没了生活来源,一家人总有一个要工作的。于是,那个也许有机会成为音乐家的女人,离开了黑白琴键,扔掉了曲谱,开始学着经商。”
她的手指再次无意识地收紧,指甲几乎要掐进沙发的皮革里。
“他们两个,一个扑在那些永远也解不完的公式上,一个扑在尔虞我诈的商场里。自我有记忆起,陪伴我的......就是空荡荡的房子,冰冷的墙壁,和......无尽的寂静。”“寂静”两个字被她咬得很重。
她把散乱的发撩到耳后,荧幕的光映出她冷白的侧脸。
“后来,他们离婚了。”她的语气陡然变得平淡,像在诉说一件与她无关的小事,但这份平淡比任何声嘶力竭都更令人窒息。
“离婚后,她……因为把所有的心力都耗在了不喜欢的商场上,在我十二岁那年,就彻底离开了。”
“然后,我幸运地继承了一大笔财产。”萧无欣无力地笑了笑,把头埋地更低,“包括这间空荡的房子,还有几家她为之付出生命的...公司。”
“而那个教授,甚至没来参加她的葬礼。”这句话终于带上了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征兆地砸落在梁烨的膝盖上,迅速晕开一片更深的湿痕,比之前的泪水更加灼热。
“理由……是他的研究……正处在‘关键阶段’。”她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复述出那个荒诞的理由,每个字都带着透骨的寒意。
荧幕上的综艺节目播放完最后一帧,停留在推荐列表界面。
影音室彻底陷入了死寂,只剩下沉重的昏暗和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很可笑吧?”萧无欣的声音再次响起,“自那天起,我就立誓……要超越他。我要把他引以为傲的、视为生命的一切……
把他那些建立在牺牲别人之上的尊严和成就……
全部,彻底,粉碎。”
她的声音平静无比,身体也是。
但梁烨却能清晰感受到萧无欣话语里蕴含的巨大决心,以及身体里奔涌着的庞大力量。
“事实上,我早己做到了。”她的声音里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仿佛只是在冰冷客观地阐明事实,“用铁一般的公式和逻辑,证明了我的天赋,远胜于他。”
声音在这里顿住,仿佛被被某种冷硬的东西死死压住,下一秒又骤然变得轻飘、迷蒙。
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来,带着被命运愚戏后的疲惫,又像是穿透了时光,在问从前那个小小的,被遗弃在寂静里的自己:
“明明……他除了生命,什么也没给过我。”
“可为什么……”她艰难撑起身子,那双盛满碎冰的蓝色眼眸,首首地却又没有焦点地望向梁烨,“……我还是会难过?”
“为什么……刚刚听到他断气的消息……”她戳了戳自己的心口,“……这里,会像被挖空了一样?”
荧幕的光线似乎在这一刻彻底暗了下去,将她整个拖进浓稠的黑暗。
寂静中,唯有两点微弱的反光,在她眼眶中无声地凝聚、坠落。
一颗,又一颗。
梁烨终于明白了。
那能在瞬息间摧毁萧无欣所有防御、近乎抽空她灵魂的力量,并非来自外敌。
是她自己。
是她耗尽半生心血,燃烧着恨意与天赋,一砖一瓦垒砌起来的那座巴比伦塔,在目标消失的瞬间,轰然崩塌了。
砖石倾颓,烟尘弥漫。
从此,她孑然一身,站在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荒原之上。
举目西顾,再无同类。
纵使踏遍极地的每一寸冰原,横渡大洋的每一座孤岛,这茫茫天地间,也再寻不到一丝与她血脉相连,与她过往纠缠的痕迹。
那种绝对的、彻底的、被世界放逐般的孤寂,足以将一切吞没。
此刻,那双带着湿意的蓝色眸子,像一面破碎的镜子,映照出梁烨内心深处从未敢深究的恐惧。
叔叔阿姨给予他的,是庇护所,是衣食,是清晰可见的生存航道。他们的存在,更像是一座稳固却冰冷的灯塔,照亮了他生存的航道,却从未真正的温暖过船舱。
可即便是这样……即便是这样!
至少他们还“在”那里。
只要那盏灯还亮着,只要那航道上的灯塔还矗立着……
他就不是真正的“孤儿”,他就还有一处可以称之为“回”的地方,哪怕那地方空旷、冰凉,所有人都带着客气疏离他。
这种认知,像一层薄冰覆盖在深不见底的黑洞之上。
此刻,看着眼前这个彻底失去灯塔,连航道都消失无踪的萧无欣,那层薄冰瞬间碎裂了。
胸腔里翻涌起一股近乎蛮横的力量,瞬间冲垮了所有理性的堤坝。他再没有任何迟疑,没有任何试探——
猛地伸出手臂,狠狠地将萧无欣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地箍进了自己的怀中。
“不要怕,以后我就是你的灯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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