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斜风，树叶翻涌。梁烨蹲在玻璃门外，擎着手机。
“喂，叔叔。”
“小烨，最近工作生活还顺利吗？”
只一句话便让梁烨肩头一滞。
这话换个人问，他多半会扯出玩笑似的表情：怎么，你真把大学生当朝九晚五的社畜？
可说话的是叔叔。
是担心那笔欠款，耽误了给弟弟置办新房？
失望的尽头是麻木。
梁烨以为自己麻木了，可喉咙里分明梗着什么，咽不下去。
“挺好的。每天有在兼职，生活上也挺好的，室友们，都挺好的。”
“嗯，国庆...回来吗？如果回来的话，我跟你阿姨打算...”
“赶不回去了，要留在这边兼职。”
电话里陷入沉默。
梁烨抿着嘴也没有说话。
人有时也怪，句句封门，偏巴望着有人破门，说句暖心的话。
“知道了。”电话那头“啪嗒”一声，叔叔点了根烟，吸了一口，烟气呼出的声音模糊传来。“杭城这几天下雨，你那边...还好吧？”
梁烨想笑。
人无话可说时，常用“你那天气怎么样？”“吃了吗？”之类的来寒暄，原来教导主任也不免俗套。
他抬头望着铅色天穹，抹去脸颊的水渍，“我这天气不错，大晴天。”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片刻，才传来一声低低的：“咳...知道了。离窝的雏鹰，得自己振翅。人长大了，也一样。”他停顿一下，声音更低了些，“在外面注意安全，先这样，挂了。”
梁烨的“嗯”字还含在嘴里，电话己被挂断。
他握着电话，一时怔住。耳畔是空洞的忙音，眼前是纷飞的细雨。
除非是急事，他向来恪守着通话的礼数：先道别，再静等对方挂断。
他总觉得，先挂电话会显得唐突失礼。可萧无欣、孙晚晴、叔叔阿姨他们，却从不这样。
就连蓝学姐那样温柔的人，也会笑嘻嘻地说：“那我先挂咯。”尾音轻快，断得毫不迟疑。
他以为那是礼数。
其实，不过是缺爱又敏感的孩子，连挂电话都永远慢人半拍。
不过，叔叔今天怎么有空打电话来？
问他国庆是否回家？鼓励他振翅高飞？亦或只是尽一尽养父本分？
这些，还重要吗？
至于最末那句“注意安全”，他更没往心里去。
这种漂亮话，就和“到家给我电话”一样，单薄得很。
孙晚晴不用他接送时，他就常祭出类似话术，彰显“马仔之恭敬”。而她也从没当真过。
“嗡。”
目光扫过震动的手机，暴雨预警己经提升至黄色。
这种恶劣天气，孙晚晴依然没有回家的念头，真不知道在想什么。
“想什么呢？跟忧郁王子似的。”
扭头看去，孙晚晴抓着张单页，正靠在门边看他。
“你花钱报课了？”梁烨双眼瞪大，又想到这人在台球厅豪掷千金的场景。“你散财童女吗？走到哪散到哪？”
“那倒没有。”孙晚晴回头看了眼，压低嗓音：“其实我不爱搞这些，曲子也只会那一首。”谨慎的样子像是里面会追出什么食人猛兽。
就梁烨接电话的时间，大叔将她从指尖到发梢、从琴技到悟性，里里外外赞了个遍。最后就差将她与肖邦、贝多芬、李斯特之辈并奉神坛，共享香火。
这般掏心掏肺、不遗余力的吹捧，让孙晚晴心底扼腕。
但凡这是个煎饼铺子，她今天少说得充三千再走，可这钢琴......
“只会一首？”梁烨愣住半秒，轻咳一声后快速进入工作状态，“一首也很棒，琴技之道，贵精不贵多。你看，独孤九剑才九招，就破尽天下武学...”
“打住打住。”孙晚晴嘟囔着嘴，没好气地嗔了他一眼，“哎，你刚跟谁打电话呢？”
梁烨嘴角笑意悄然敛去，声音沉了下来：“...家里人。”短暂的沉默后，他忽然抬眸，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对了，你家有迈巴赫吗？”
突转的话锋砸得孙晚晴一愣。
“你喜欢迈巴赫？”
卧槽？
梁烨也怔住了。
这话对一般人来说，顶多算句没头没脑的闲扯。可对面是孙晚晴……
他忽然想到，某视频博主那句：迈巴赫都不舍得买，你拿什么说你爱我？
孙晚晴一定不会给他买，但绝对能让他开。上次在地库就想让他无证驾驶大G来着...
“怎么？你该不会想着我给你买一辆吧？”孙晚晴抱着手一脸揶揄，“想得美！除了上次那辆大牛，我家的车几乎都挂在公司名下。”
“你要真想开，叫几声姐姐来听，兴许我一高兴，能给你‘偷’辆出来。哎？等你把驾照考了，当我司机怎么样？”
她扬起下巴，神采飞扬，心里却盘算着：如何在那个女人不知情的前提下，弄辆迈巴赫。是攒点钱偷摸买一辆？还是把大牛卖了凑一凑？
梁烨蹲在地上首翻白眼，心想抱歉我只是想坐，不是想开。而且我这种路痴，当司机？开玩笑呢吧？
“停！”
他赶紧出声，打断孙晚晴的畅想。看她那眉飞色舞的模样，再不拦着，下一秒就能把他扔进驾校报名。
“也就是说。”梁烨定了定神，扯回话题，“你家的车，你也认不全？”
“对啊，我记这些干……”孙晚晴下意识点头，随即狐疑地眯起眼，“等等，你问这个干嘛？”
“前面我们一路过来，好像有辆车跟着我们。哝，就那边——”梁烨起身指去，“欸？车呢？”他摸了摸鼻子，“好吧，我想多了，以为有人担心你被恶徒拐走。”
他刚只顾着打电话，一时没注意，那辆车己经开走了。
面对孙晚晴看白痴一样的眼神，他只能说点什么来挽尊。
“经过了大风大浪，不可否认，我的神经是过敏了一点。”他将额前碎发后撩，露出冷酷侧脸。“但我可以大胆地保证，我绝对是一个优秀的情报员。”
“你当自己凌凌漆呢？”孙晚晴佯作踹他脚后跟，唇角噙着笑：“放一百个心，我出去几个月，我妈都没个电话的。”
她尾音未散，一道惨白的电光猛然撕裂昏暗天幕。
数息死寂后——
“轰——咔！”
惊雷炸响，近得仿佛劈在头顶。
墨色云层终于不堪重负，再兜不住沉沉雨滴，缠绵雨丝骤然变得暴烈狰狞。
暴雨，来了。
电闪雷鸣，接踵而至。
明暗在她脸上交杂、碰撞。
一时分不清是开心，还是难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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