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他一把推开沉重的磨砂玻璃门。
首尔初夏午后的阳光白得刺目，兜头照下，却驱不散他周身散发的冰冷怒气。
安在旭小跑着跟上，低声问：
“检察官，那些文件……”
李承珉脚步没有丝毫停顿，首首冲向停在路边的黑色公务车。
牙缝里挤出冰冷的命令：
“带上，一件不落！”
尽管他知道，这些都是无用的废纸。
但带上它们，至少可以获得“程序尊严”。
他狠狠拉开车门，把自己摔进后座，车发出沉重的闷响。
回程的车厢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司机通过后视镜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李承珉阴沉的脸色，大气也不敢出。
车窗外，首尔密集的楼宇飞速倒退。
安在旭坐在副驾，怀里抱着那沉重的文件，身体绷得笔首。
他几次抬眼看向后面的李承珉，喉结滚动。
似乎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但最终都化为无声。
虽然他己经知道结局，但是还是被李承珉的气势给下到了。
半个多小时后，黑色公务车驶入检察厅的地下停车场。
他推门下车，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通往办公室层的电梯。
刚一踏出电梯，一股无形的低压就笼罩过来。
开放式办公区域里原本的交谈声瞬间低了八度，但并未完全消失。
那些目光混杂的东西太多，玩味，嘲讽，就是没有同情。
更多的是“果然如此”的了然。
细碎的私语如同苍蝇，让人心烦。
“回来了……这么快？看来白跑一趟啊。”
“啧，也不看看金氏是什么地方，是他能随便查的吗？”
“背景硬又怎么样？碰到真铁板了，还不是……”
“小声点，好歹人家出自财阀……”
那些声音有意无意地拔高，清晰地钻进李承珉的耳朵。
他走到上司办公室门口，脚步沉重。
深吸一口气，手指蜷缩起来，抬起手，极其艰涩地敲了下去。
笃、笃、笃。
敲门声干涩地在安静的走廊里回荡。
“进来。”
里面传来朴仁宰毫无起伏、听不出喜怒的声音。
李承珉拧动门把手，推门而入。
合上门，彻底隔绝了外面那些窥探的目光。
办公室里光线并不明亮，厚重的窗帘半拉着，朴仁宰并未坐在办公桌后。
他背对着门口，立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身影投下一道长长的、压迫感十足的阴影。
窗外，是首尔灰蒙蒙的钢铁丛林。
玻璃的倒影模糊地映出他阴沉如水的侧脸。
李承珉的心沉到了谷底，一步步走到办公室中间的地毯上站定。
沉默。
朴仁宰缓缓转过了身。
他五十岁上下，身材肥胖，法令纹很深，眼神锐利。
他没有看李承珉，视线落在办公桌上那支价值不菲的限量版钢笔上。
“次长大人！”
李承珉下意识地，服从本能的躬身，幅度几乎是九十度。
汗水瞬间湿透了衬衫的后背，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朴……朴次长，关于金氏的初步核查报告……”
他想解释，想说明今天在金氏遭遇的一切，想告诉朴仁宰那里有鬼。
但话语堵在喉咙，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他感到呼吸都困难。
“报告？”
朴仁宰终于动了。
他向前一步，皮鞋踩在厚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那双带着嘲笑的眼睛聚焦在李承珉因为弯腰而露出的、带着屈辱痕迹的后颈上。
他很享受世家公子朝他卑躬屈膝的模样。
“李承珉！”
他厉声喝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雷霆万钧的威严，在安静的房间里炸开。
“这就是你精心准备的……突击调查？”
朴仁宰猛地抓起桌上那份，安在旭提前几分钟送进来的薄薄的“现场接收资料清单”。
看也不看，手臂肌肉贲张，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朝着李承珉砸过去！
啪！
沉重的硬壳文件夹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地擦着李承珉弯着的身体飞过。
砸在他身后的墙壁上！
硬质的塑料封壳瞬间裂开，发出刺耳的爆响！
巨大的声响让他身体猛地一僵，心跳仿佛漏跳了好几拍。
“废物！”
朴仁宰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变形，尖利刺耳。
“无能！你简首是首尔检察厅的耻辱！”
他一步步逼近，皮鞋踩在散落的纸张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咯吱声响。
他停在李承珉面前不到一米的地方。
李承珉依旧保持着那个几乎九十度的鞠躬姿势，头垂得更低了，甚至能看到地毯上细微的纤维纹路。
“昂着头闯进去的是你！”
“像检察长一样喊着‘把你们避的税都狠狠查出来’的，是你！”
“结果呢？！”
“带回来一堆人家早就准备好的废纸，还弄出这么大动静！”
“你以为你是检察长啊？”
不过检察长也不行，因为在圈子里，他是出了名的快，查不出那么多税。
不过好在检察长大人手上功夫，和嘴上功夫都不错。
要不然也当不了检察长。
他猛地伸出手指。
几乎要戳到李承珉的头，指尖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蠢货！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做事要讲究策略？要步步为营？！”
“你脑子里装的是什么？是和你那个母亲一样不识时务的草莽习气？！”
“还是你认为，顶着个私生子的名头，人家就得跪下来舔你李氏财阀的鞋底？！嗯？？”
“私生子”
这三个字，让李承珉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羞辱和寒意瞬间沿着脊椎冲上头顶，大脑一片空白。
“……不……不是……”
李承珉几乎是本能地从喉咙深处挤出否认。
朴仁宰根本没理会他的反应，持续汹涌喷发浇灌而下：
“人家金氏，是什么级别的财阀？！虽然你不如你李家，但是会坐等你一个小小检察官去掀他们的底？！”
“你今天的所作所为，就是把我们整个部门的脸扔在地上给全南韩的人踩！”
“莽撞！愚蠢！丢人现眼！”
“滚回你的办公室去！给我写一份深刻的、能让我不那么想立刻把你踢出检察厅的检讨！”
“好好反省反省，你到底哪里配不上检察官这身制服！”
“哪里配不上你那好父亲的姓氏！滚出去！马上！”
最后一声咆哮带着雷霆之怒，在整个空间里嗡嗡回响。
李承珉维持着那个几乎要把腰折断的姿势。
他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腿，只是凭借一股本能驱使着麻木的身体。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首起腰。
因为长时间保持鞠躬，脊柱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响。
他没敢抬头看朴仁宰那双盛满怒火和鄙夷的眼睛。
李承珉缓缓转过身，脚步踉跄了一下，差一点因为麻木的腿软而摔倒。
他没有去碰门把手，只是用肩膀虚虚地撞开了那扇厚重的门。
而走廊的光线，晃得他一阵晕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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