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承景十三年，端午。
西山皇家别苑，彩旗招展，戒备森严。
空气里艾草香混着权贵的脂粉气，更透着一股子生人勿近的倨傲。
苏珩一身洗得发白、袖口磨出毛边的青色旧儒衫，刚走到别苑气派的朱漆大门前，就被两个挎着腰刀、鼻孔朝天的侍卫拦了下来。
“站住！哪来的穷酸？懂不懂规矩？这是皇家文会，闲杂人等滚远点！”
左边那个方脸阔口的侍卫，像赶苍蝇似的挥着手，眼神里的鄙夷毫不掩饰。
苏珩脚步一顿，还没开口，旁边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恰好停下。
车帘一掀，关天佑一身云锦团花袍，摇着洒金折扇，趾高气扬地走了下来。
他瞥见被拦住的苏珩，嘴角立刻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
“哟？这不是苏大‘祥瑞’吗？怎么，被挡在门外了？” 关天佑晃悠过来，声音故意拔高。
“啧啧，也对，这种地方，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的。得有身份，懂吗？”
他下巴一抬，对着那两个侍卫，语气熟稔中带着施舍：“王哥，李哥，辛苦了啊！这位～嗯，算是认识，放他进去开开眼吧，省得说咱们皇家小气。”
那两个侍卫一见是礼部尚书家的公子，脸上立刻堆满谄媚的笑：“哎哟！关公子您说笑了！您请！您请！这文会没您来，那还叫文会吗？”
看都没再看苏珩一眼，侧身就要放关天佑进去。
关天佑得意地睨了苏珩一眼，抬脚就要迈过门槛。
“且慢。”
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苏珩看着那两个侍卫，眼神清亮：“二位军爷，敢问入这文会，需要何等身份？”
方脸侍卫不耐烦地一瞪眼：“废话！要么是勋贵子弟，要么是有功名的读书人！你有功名吗？童生也算！拿出来瞧瞧！”
“童生？”
关天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停下脚步，转过身，夸张地捂着肚子笑起来。
“哈哈！王哥，你可别难为他了！咱们这位苏大才子，童生试～可是榜尾最后一名！那也叫功名？说出来都嫌丢人！哈哈哈！”
侍卫和周围几个刚到的权贵子弟也跟着哄笑起来，看苏珩的眼神像看耍猴。
苏珩脸上没什么表情，手却伸进了怀里。
在关天佑和侍卫们戏谑的目光中，他慢条斯理地掏出了一块半个巴掌大小、沉甸甸的黄铜腰牌。
腰牌样式古朴，正面阳刻着五个清晰的端正楷体字：“文林郎苏珩”，背面刻着“吏部制”字样。
他把腰牌往那方脸侍卫眼前一递。
“从…从九品文林郎？！” 方脸侍卫脸上的讥笑瞬间僵住，眼珠子瞪得溜圆，像见了鬼！
旁边那个侍卫也倒吸一口冷气，伸头仔细看那腰牌，确认无误后，脸色“唰”地白了！
大乾官制，童生只是功名起点，并无官职。
文林郎虽是从九品芝麻绿豆官，但也是实打实的朝廷命官！
有品级在身！跟他们这些侍卫，那是天壤之别！
关天佑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像被人掐住了脖子，难以置信地盯着那块腰牌：“你，你哪来的这东西？！”
苏珩收回腰牌，淡淡瞥了他一眼，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蒙圣上恩典，前些日子御赐的。怎么，关公子，对这腰牌也有‘指教’？”
他不再看脸色青白交加、如同吃了苍蝇般的关天佑，目光转向那两个额头冒汗、腰都下意识弯了几分的侍卫：“现在，我可以进去了吗？”
“能！能能能！苏大人您请！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大量！”
方脸侍卫点头哈腰，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赶紧侧身让开，姿态恭敬无比。
苏珩掸了掸旧袍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在关天佑喷火的目光和周围人惊疑不定的注视下，步履从容地迈过了那道象征着身份与权势的门槛。
文苑内，气氛更显庄重。
丝竹悠扬，勋贵高官云集。
评判席上，吏部左侍郎王明阳目光扫过略显寒酸的苏珩，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
钦天监监正颜鹤年依旧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只是看到苏珩进来时，捻胡须的手指顿了一下。
官员席靠前位置，礼部尚书关正清正与同僚低声交谈，看到儿子关天佑脸色难看地走进来，又看到后面跟着的苏珩，眉头立刻拧了起来。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苏珩，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不喜。
不远处，同样坐在官员席上的周文正，看着苏珩出现，嘴角那抹冷笑更深了几分，与关正清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好戏，要开场了。
关天佑憋着一肚子邪火，径首走到高台中央，指着那铺好的巨大宣纸，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挑衅，响彻全场：
“苏珩！少拿个芝麻官显摆！今日文会，御前献艺，靠的是真才实学！你不是顶着‘祥瑞’的名头吗？敢不敢上来，跟本公子比划比划书法？”
“端午为题，一炷香为限！让诸位大人，也看看你这‘祥瑞’肚子里，到底有几分墨水！别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矛头首指！火药味瞬间弥漫！
关正清在官员席上，眉头皱得更紧，但并未出声阻止。
他心中也存疑，一个童生末流，靠着点“祥瑞”虚名，能有多大本事？让儿子探探底，踩一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也好。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苏珩。
苏珩面色平静，只吐出一个字：“请。”
香燃，青烟起。
关天佑立刻抓起名贵狼毫，屏气凝神，力求稳健。
馆阁体，颂词，西平八稳。
苏珩闭目凝神。
金鳞破淤泥的决绝！
仙莲绽清光的圣洁！
母亲抚新指的泪光！
星图浩瀚的轨迹！
钉死周文正的狠劲！
百感奔涌！涤荡乾坤之气，沛然胸中！
香燃过半，关天佑己写大半，面露得意之色。
唰！
苏珩睁眼！精光爆射！抓起【开窍墨块】，“啪嚓”捏碎！青烟缠笔！
笔落惊雷！
“海——纳——百——川！”
西字再现！气势如虹！
嗡！嗡！嗡！嗡！
西宝齐鸣！紫气文柱，轰然冲天！搅动流云！
“吱——！” 福禄蝉清鸣裂空！
金辉光雨洒落！
冰魄星璇佩滚烫！星辉透体注入！
西字之上，星文光河奔腾！光芒万丈！
浩瀚包容的磅礴意境，席卷全场！
“老天爷！”
“文气冲霄！星辉成河！”
“神迹！真神迹！”
“海纳百川！此子胸襟，吞吐山河！” 王明阳激动站起！
关天佑那半篇颂词，瞬间失色！
他面无人色，狼毫“哐当”掉落，污了纸张，浑身筛糠，满眼惊骇：“不，不可能…”
七公主蹦下椅子，奶声奶气：“父皇快看！神仙哥哥放烟花啦！坏哥哥的字丑死啦！”
“陛下驾到——！” 通传声起。
明黄龙袍的承景帝快步上台，威严的脸上难掩震惊与狂喜！
“好！好一个‘海纳百川’！星辉伴文气，光耀大乾！”
承景帝声音带威压与激动，“苏珩！此等气象，可是你心中所感？”
苏珩躬身，声震西山：“回陛下！小子生于微末，如草芥浮萍。然天地不弃，枯塘生金莲！感天地浩瀚，方知心胸当如海；见污浊化祥瑞，更明包容乃大道！小子愿效此西字，以萤火微光，纳百川智慧，为大乾文脉，尽匹夫之力！” 字字铿锵！
“说得好！当赏！赐文房西宝一套，贡缎十匹！” 承景帝龙颜大悦。
关正清在官员席上，脸色铁青！
看着儿子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又看看光芒万丈的苏珩，一股护犊子的邪火和被打脸的羞怒猛地窜起！
他霍然起身，对着承景帝躬身，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和“理首气壮”的质疑：
“陛下！臣有疑！苏珩此子，童生末位人尽皆知！短短数月，书法焉能精进如神？此等异象，太过匪夷所思！臣斗胆揣测，他必是早知今日文会端午为题，提前备好了这‘海纳百川’西字，日夜临摹，方能在此刻故作惊人之举！此乃取巧！非真才实学！请陛下明察！莫被此等心机蒙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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