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雷公·墨裂天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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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雷公·墨裂天书

 

咸腥的海风裹挟着暴雨将至的沉重湿气,狠狠撞在雷州半岛陡峭的黑色玄武岩海岸线上,卷起浑浊的浪沫,发出沉闷的呜咽。天空是铅灰色的铁板,沉沉地压着墨绿色的椰林和低矮的、覆盖着厚厚苔藓的火山岩村落。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海盐的苦涩和大地深处硫磺的微腥。

谢氏集团庞大的车队碾过泥泞的村道,溅起浑浊的水花,最终停在一座背靠陡峭黑石崖壁、面朝怒涛翻滚的南海的古旧祠堂前。祠堂门楣上,“石敢当”三个斑驳的朱漆大字在阴沉天光下透着一股被岁月侵蚀的沧桑与倔强。这里是雷州石狗雕刻最后的传承地之一,也是谢氏“非遗文旅”项目计划中,即将被“保护性开发”的核心区域。

苏晚推开车门,湿冷的海风瞬间灌入,吹得她单薄的衣衫紧贴在身上。她下意识地裹紧了外套,目光扫过祠堂门口。几个穿着靛蓝粗布短褂、皮肤黝黑、沉默得像礁石的老匠人,正被谢氏公关部的人簇拥着,脸上带着局促不安和一种深藏的、被冒犯的警惕。祠堂门口两侧,矗立着两尊半人高的巨大石狗雕像。石料是本地特有的黑色玄武岩,粗粝、沉重,饱经风雨侵蚀,表面布满蜂窝状的孔洞和深色的水痕。狗的姿态并非寻常的蹲踞,而是昂首向天,龇牙怒目,西肢筋肉虬结,充满了原始的、近乎狰狞的守护力量。石狗的眼睛位置,镶嵌着两枚被得光滑圆润的白色贝壳,在昏暗光线下幽幽反光,如同凝固的魂魄。

“苏小姐,这边请。”陈管家撑着一把巨大的黑伞,挡在苏晚头顶,声音平淡无波,“谢先生希望您能亲自感受一下这即将消逝的古老技艺,为后续的‘天工’数据库提供更精准的建模参数。”她特意加重了“消逝”二字,目光扫过那几个沉默的老匠人,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

苏晚沉默地跟着陈管家走进祠堂。祠堂内部高大阴森,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香火味、陈年木料腐朽的气息和一种……淡淡的、类似铁锈的矿石粉尘味。正堂中央供奉着面目模糊的神祇牌位,两侧墙壁下,密密麻麻堆放着无数形态各异、大小不一的石狗雕像。有的粗犷如顽石,只寥寥数刀勾勒出轮廓;有的则精雕细琢,须发皆张,栩栩如生。岁月的痕迹在这些冰冷的石头上刻下了深深的印记,沉默地诉说着千年的守护与沧桑。

一个头发花白、佝偻着背的老匠人被推到苏晚面前。他叫石伯,是这里资历最老的雕刻师,一双骨节粗大、布满老茧和石屑划痕的手微微颤抖着。公关部的负责人笑容满面地介绍着石伯的“传奇”,但石伯浑浊的眼睛只是木然地盯着地面,偶尔抬起,飞快地扫过苏晚的脸,又迅速垂下,里面没有任何光彩,只有一片死水般的麻木和……深不见底的疲惫。

“石伯,给苏小姐演示一下咱们的绝活,‘雷公凿’!”公关经理热情地招呼着。

石伯沉默地点点头,走到祠堂角落一个简陋的工作台前。工作台上散落着几块未经雕琢的黑色玄武岩毛料,几把造型奇特、刃口磨损严重的铁凿和石锤。他拿起一块巴掌大的毛料,又挑了一把刃口呈不规则锯齿状的短凿和一把沉重的石锤。

没有言语。石伯布满皱纹的脸如同石雕般毫无表情。他左手死死钳住毛料,右手抡起石锤,对着短凿的尾部猛地砸下!

铛!!!

一声极其沉闷、带着金属震颤的巨响在空旷的祠堂里猛然炸开!如同平地惊雷!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火星西溅!

石伯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石锤带着千钧之力,如同雷神挥动的巨锤,一下!又一下!狠狠砸在凿尾!短凿的锯齿刃口在坚硬的玄武岩上疯狂啃噬、跳跃!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石屑飞溅和令人牙酸的刮擦声!他下锤的角度极其刁钻,力道更是忽轻忽重,毫无规律可循,全凭一种融入骨血的首觉和千锤百炼形成的肌肉记忆!那动作狂野、粗粝,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狠劲,仿佛不是在雕刻,而是在与顽石进行一场不死不休的搏杀!

铛!铛!铛!铛!

沉闷的凿击声如同连绵不断的闷雷,在祠堂里回荡、叠加!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石伯的额头青筋暴起,汗水混合着石粉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流淌下来。他手中的那块顽石,在这狂暴的凿击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强行剥离、塑形!一个石狗狰狞的头部轮廓迅速显现!粗糙,却充满了原始的生命力和一种令人心悸的暴戾美感!

苏晚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琥珀色的眼瞳深处,冰层之下,有暗流汹涌。她看着石伯那双布满血丝、却空洞麻木的眼睛,看着他那双如同枯枝般、却蕴含着开山裂石力量的手,看着那块在狂暴凿击下哀鸣的顽石……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和冰冷的愤怒,如同祠堂外翻涌的海潮,无声地拍打着她的心岸。

演示结束。石伯放下工具,剧烈地喘息着,如同刚跑完一场马拉松。他看也没看苏晚,默默退到阴影里,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搏杀从未发生。

“苏小姐,您也试试?”公关经理笑着递过来一把小一号、但同样刃口磨损的凿子和一柄石锤,又指了指工作台上另一块稍小的黑色玄武岩毛料,“感受一下这‘雷公凿’的力道。”

苏晚没有拒绝。她接过工具。凿柄冰凉沉重,带着石伯手掌残留的汗渍和体温。锤柄粗糙,磨得掌心微微刺痛。她走到工作台前,拿起那块冰冷的玄武岩毛料。石头沉甸甸的,表面粗糙,带着海风侵蚀的痕迹和大地深处的寒意。

她学着石伯的样子,左手死死扣住毛料,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右手举起石锤,悬停在凿尾上方。

祠堂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陈管家站在稍远处,眼神如同冰冷的探针。

苏晚深吸一口气。海风的咸腥和祠堂的陈腐气息涌入肺腑。她闭上眼,指尖感受着毛料粗糙的纹理和内部细微的脉动。脑海中,无数画面闪过——谢聿白昏迷前那不甘的眼神、霓裳绣娘失控的癫狂、血色罗生花的诅咒、还有石伯那双麻木绝望的眼睛……

力量在沉默中凝聚。

她猛地睁开眼!琥珀色的眼瞳深处,冰层炸裂,燃起两簇幽冷的火焰!

锤落!

铛!!!

声音不如石伯那般沉闷如雷,却更加尖锐、短促!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凿尖狠狠楔入玄武岩!火星如同被压抑的怒火,瞬间迸射!

她没有石伯那种狂暴的、大开大合的节奏。她的动作更快!更密!更……狠!石锤如同狂风暴雨般砸落!铛!铛!铛!铛!声音连成一片尖锐的金属嘶鸣!凿尖在石面上疯狂跳跃、刮擦、深凿!每一次落点都极其精准,每一次力道都带着一种穿透性的狠戾!石屑如同被激怒的蜂群,疯狂地喷溅出来!她不是在雕刻,更像是在……用凿子和石锤,在冰冷的石头上刻写着一封用血与火淬炼的……战书!

她的手腕因为剧烈的反震而酸痛欲裂,虎口被粗糙的锤柄磨得生疼,甚至渗出血丝。汗水迅速浸湿了她的鬓角和后背,但她浑然不觉!所有的精神、所有的意志、所有被压抑的愤怒与绝望,都化作了这狂暴的凿击!石屑飞溅在她苍白的脸上,混合着汗水,留下道道污痕,她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那块坚硬的玄武岩在她疯狂的凿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表面迅速被凿出无数深坑和沟壑!一个扭曲的、充满痛苦挣扎痕迹的石狗雏形,以一种近乎自毁的速度被强行“分娩”出来!粗糙、狰狞、充满了毁灭性的力量感!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公关经理脸上的笑容僵住。陈管家微微眯起了眼睛。那几个老匠人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惊愕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震动。

苏晚的动作骤然停止!

她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手中的石锤和凿子无力地垂下。她看着工作台上那块被自己凿得面目全非、布满深峻凿痕的黑色玄武岩,看着那扭曲挣扎的石狗雏形,眼神复杂。然后,她缓缓抬起手,用沾满石粉和汗水的指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抚过石狗雏形表面那些最深、最锐利的刻痕边缘。

她的指尖在几道看似杂乱、却隐约构成某种奇异扭曲角度的凿痕交汇处,极其轻微地、如同绣花般捻动了一下。一小撮极其细微、混合着汗水、血丝和黑色石粉的污垢,被她无声无息地抹进了其中一道最深的刻痕底部。

做完这一切,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她放下工具,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和石粉,转身,声音嘶哑地对陈管家说:“我累了。”

陈管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扫了一眼那块布满毁灭性裂痕的石头,最终点了点头。

夜色如墨,沉沉地压在雷州半岛之上。酝酿了一整天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如同密集的鼓点,疯狂地砸在祠堂古老的瓦片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狂风卷着雨幕,如同狂暴的巨兽,狠狠撞击着门窗!祠堂里仅有的几盏白炽灯在狂风中剧烈摇晃,投下扭曲晃动的光影。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狂暴天象惊动,聚集在祠堂正堂。窗户被狂风刮得哐哐作响,雨水从缝隙里倒灌进来。陈管家指挥着保镖加固门窗,公关经理脸色发白地躲在柱子后面。几个老匠人则沉默地坐在角落的阴影里,浑浊的眼睛望着门外翻腾的雨幕,脸上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敬畏。

就在这时!

喀嚓——!!!!

一道惨白得刺眼的巨大闪电,如同天神震怒挥下的巨斧,猛地撕裂了厚重的夜幕!瞬间将祠堂内外照得亮如白昼!那光芒如此炽烈,如此短暂,却又如此清晰地烙印在每个人的视网膜上!

闪电的落点,似乎就在祠堂后方那陡峭的黑色崖壁之上!

紧随闪电之后!

轰隆隆隆——!!!!

一声震耳欲聋、仿佛要将整个天地都彻底劈开的恐怖炸雷,毫无间隔地在所有人头顶正上方猛然炸响!巨大的声波如同实质的重锤,狠狠砸在祠堂的梁柱之上!整个古老的建筑都在这一声惊雷中剧烈地颤抖、呻吟!灰尘瓦砾簌簌落下!悬挂的灯泡疯狂摇摆,光线忽明忽灭!

“啊——!”有人发出惊恐的尖叫!

就在这雷光炸响、天地震颤的瞬间!

祠堂角落里,那块被苏晚凿得面目全非、布满深峻刻痕的黑色玄武岩石狗雏形,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不是反射灯光!而是从石头内部!从那些最深、最锐利的刻痕深处!猛地迸发出无数道幽蓝色的、如同鬼火般跳跃闪烁的光芒!

光芒瞬间连成一片!在石狗粗糙扭曲的表面疯狂流淌、蔓延!如同无数条幽蓝色的毒蛇在石头上苏醒、游走!

下一秒!

那些幽蓝色的光芒猛地向内收缩、凝聚!在石狗雏形那布满凿痕、如同痛苦扭曲的脸部位置,清晰地勾勒出几个由纯粹幽蓝光线构成的、扭曲而古老的篆体文字!

文字边缘闪烁着不稳定的电弧,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非人间的诡异气息!

那文字赫然是——

【楚宁·脑机·】

幽蓝色的字迹在黑暗中如同鬼眼,死死地凝视着祠堂里每一个被惊雷和异象吓得魂飞魄散的人!

死寂!

祠堂里只剩下狂风暴雨的咆哮和灯泡在狂风中摇摆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所有人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惊恐欲绝地瞪着那块散发着幽蓝鬼光的石头!

陈管家的脸色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她猛地转头,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向站在角落阴影里的苏晚!

苏晚静静地站在那里。狂风卷起她额前湿漉漉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在幽蓝光芒映照下、平静得近乎冷酷的琥珀色眼瞳。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惊惶,只有一种早己预料到结局的、冰冷的了然。她的目光甚至没有去看那块发光的石头,而是穿透混乱的人群,穿透摇曳的光影,落在了祠堂门口那两尊在雷光中若隐若现的巨大石狗雕像上。

那两尊石狗,在闪电的惨白光芒和祠堂内幽蓝鬼火的映照下,昂首向天的姿态仿佛活了过来!镶嵌着白色贝壳的眼睛,反射着冰冷的光芒,如同从亘古沉睡中苏醒的守护之灵,正冷冷地、带着无言的愤怒,俯视着祠堂内这些惊惶失措的闯入者!

“妖……妖术!”公关经理在地,指着那块发光的石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抓住她!”陈管家尖利的声音如同夜枭嘶鸣,瞬间打破了死寂!她指着苏晚,眼中燃烧着惊骇与暴怒的火焰!

几名黑衣保镖如梦初醒,如同饿狼般朝着苏晚猛扑过去!

苏晚没有动。她甚至没有看那些扑来的保镖。她的目光依旧落在那两尊石狗雕像上,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那笑容冰冷、讥诮,带着一种洞悉一切、却又置身事外的漠然。

就在保镖的手即将抓住她肩膀的瞬间!

喀嚓——!!!

又一道更加粗壮、更加刺目的惨白闪电,如同连接天地的光之巨柱,再次狠狠劈在祠堂后方的崖壁之上!位置几乎与刚才那道闪电重合!

轰隆隆隆——!!!!

紧随其后的,是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震耳欲聋的恐怖雷声!仿佛整个天空都在这一刻彻底崩塌!巨大的声浪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祠堂的窗户玻璃在声浪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瞬间炸裂!无数玻璃碎片如同冰雹般激射进来!

“啊——!”

“救命!”

祠堂内一片混乱!尖叫声、碰撞声、玻璃碎裂声混杂在一起!扑向苏晚的保镖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混乱震得身形一滞!

借着这瞬间的混乱和黑暗(灯泡在剧烈的震动中彻底熄灭),苏晚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祠堂深处更浓重的阴影之中!

当备用应急灯惨白的光芒重新亮起时,祠堂里只剩下惊魂未定、狼狈不堪的人群,和那块依旧散发着幽幽蓝光、刻着“楚宁·脑机·72”的诡异石头。苏晚的身影,如同被雷暴吞噬的幽灵,消失得无影无踪。

祠堂外,暴雨如注。狂风卷着雨幕,如同亿万根冰冷的鞭子,狠狠抽打着黑色的海岸。陡峭的崖壁在闪电的惨白光芒下忽隐忽现,如同沉默的巨兽。崖壁下方,翻涌的黑色海涛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仿佛在回应着苍穹之上那灭世般的雷霆。

陈管家站在破碎的窗前,脸色铁青,任由冰冷的雨水打湿她的半边身体。她死死盯着窗外那片被暴雨和黑暗彻底吞噬的世界,紧握的拳头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风雨中,似乎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如同石狗低吼般的呜咽,转瞬即逝,被狂暴的雷声彻底碾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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