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胖子那声“五五开”的蛊惑，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我心底激起层层叠叠的波澜。商海！一个全然陌生却又充满致命吸引力的战场。财富、根基、摆脱“刘二狗”桎梏的契机…尽在眼前。然而，眼前这张堆满热情与贪婪的胖脸，却像一张精心编织的蛛网，五五开的厚利，便是那粘稠的蜜糖，深入，只待猎物沉醉，便收紧绞杀。
与虎谋皮？不。庙堂之上，与虎谋皮者，皆成枯骨。我要做的，是**驱虎吞狼**！
心中瞬间己过万重山，面上却依旧是那副属于“刘工”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被巨大利益冲击后的、恰到好处的凝重。我沉默了片刻，手指在摊开的《招投标实务》封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而沉稳的“笃、笃”声，目光从周胖子那急切期盼的脸上移开，投向窗外尘土飞扬的工地，仿佛在权衡这泼天富贵背后的风险。
这短暂的沉默，让周胖子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他刚想再添把火——
“周老板，”我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周胖子喉头滚动的唾沫星子，“这‘商机’，确实。”
周胖子眼睛一亮，胖脸瞬间又堆满笑容：“对吧！刘工！我就知道你是明白人！跟着兄弟干，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
我抬手，止住了他接下来的滔滔不绝，目光锐利地转回他脸上，如同两柄出鞘的寒刃，首刺他眼底深处：“不过，合作，得按我的规矩来。”
周胖子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半秒，随即又挤得更紧：“规矩？好说好说！刘工有啥要求尽管提！”
“第一，”我竖起一根手指，语气斩钉截铁，不容商量，“所有经我手的材料，质量必须由我亲自把关。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没有商量余地。” 这是底线！绝不能让我的眼力和信誉，成为他兜售劣质品的幌子！《营造法式》刻在骨子里的精工标准，不容玷污！
周胖子眼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脸上笑容未变，但眼神深处闪过一丝肉痛和算计，他打着哈哈：“那是自然！刘工掌眼，兄弟我放一百二十个心！质量这块，你说一不二！” 心里却在盘算：真材实料？那成本…哼，先答应下来，到时候总有办法…
“第二，”我竖起第二根手指，目光更冷，“账目，必须清晰透明。每一笔支出、每一分利润，我都要清楚。合作的基础，是信任。” 这是护城河！只有账目清晰，才能最大程度限制他背后搞鬼的空间，也才能在万一出事时，保住自身清白。现代商业的契约精神，我己在那些冰冷的法律条文中窥得其要义。
周胖子脸上的笑容这次是真的有点挂不住了。账目透明？这等于把他那些见不得光的“运作”成本都摊在阳光下！他胖脸上的肥肉抖了抖，眼神闪烁：“刘工…这个…做生意嘛，有些必要的‘润滑’开支，不好摆在明面上啊…兄弟我还能坑你不成？”
我看着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冰寒刺骨的弧度：“周老板，信任是相互的。若连账目都不敢见光，这合作，不谈也罢。” 说着，作势要将那本《招投标实务》合上。
“别别别！”周胖子急了，连忙按住书页，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行！行！听刘工的！账目…透明！兄弟我豁出去了！” 心中却在滴血：妈的，这小子油盐不进！先稳住，等上了贼船再说！
“第三，”我竖起第三根手指，目光平静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将周胖子那点不甘彻底摁回心底，“我只拿技术顾问的分成。只负责材料的鉴定、质量的把控。你的‘运作’——关系、资金、渠道，我一概不参与，不过问。” 这是护身符！明确划清界限。他那些灰色的、黑色的“运作”手段，与我无关。即便将来东窗事发，我亦能立于不败之地，只担“技术顾问”之责。庙堂沉浮，深知“不沾因果”之重！
“啊？！”周胖子彻底傻眼了，脸上的笑容彻底垮塌，只剩下错愕和失望。五五开？！他想象中的“五五开”，是拉刘湛一起下水，利用他的眼光去打通关节、甚至去糊弄甲方！结果对方只肯当个“干净”的技术顾问？这跟他预想的“深度捆绑”差了十万八千里！利润要分出去一大块，风险还得自己扛大头？这买卖…亏大了！
他胖脸上的肉剧烈地抖动着，眼神变幻不定，贪婪、算计、恼怒、不甘…如同开了染坊。他死死盯着我，似乎想从我脸上找出哪怕一丝犹豫或破绽。
我坦然迎视，目光沉静如渊，没有丝毫退让。桌面上，那盒包装精美的茶叶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时间仿佛凝固。简陋的板房里，只有远处工地的喧嚣隐隐传来。
良久。
“呼…” 周胖子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如同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瘫在塑料凳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脸上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带着浓浓的肉痛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刘工…你这…你这要求…可真够…谨慎的啊！”
他顿了顿，似乎在权衡最后的得失。最终，那点对巨大利润的贪婪，以及对“刘湛”这双毒眼潜在价值的评估，压倒了此刻的失望和不甘。他咬了咬牙，胖手在膝盖上重重一拍，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行！就按刘工说的办！你掌眼把关，账目透明，只拿顾问分成！五五开不变！不过…” 他话锋一转，眼中精光一闪，“刘工，这‘顾问’可得真出力啊！别到时候关键时候掉链子！”
“分内之事，自当尽力。”我平静回应，心中绷紧的弦却并未放松。周胖子的妥协，不过是权宜之计，这头豺狼的獠牙，随时可能亮出。
“好！痛快！”周胖子像是重新打起了精神，站起身，脸上又堆起那种职业化的热情笑容，只是眼底深处依旧冰冷，“那咱们就说定了！明天！明天我就带你去几个地方转转！让刘工开开眼，看看咱们这行的‘门道’！”
他伸出手，胖乎乎、油腻腻的手掌悬在半空。
我目光扫过那只手，缓缓起身，伸出自己那只布满薄茧、却修长有力的手，与他轻轻一握。
入手滑腻微凉，如同握住了一条盘踞的毒蛇。
“合作愉快，周老板。”
“合作愉快！刘工！”
周胖子大笑着，仿佛刚才的芥蒂从未存在，拿起那盒茶叶硬塞进我怀里，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板房，钻进他那辆锃亮的轿车，卷起一阵尘土，扬长而去。
我站在门口，看着轿车消失在工地飞扬的尘土中，低头看了看怀中那盒包装精美的茶叶，又摊开自己的手掌。
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周胖子那油腻冰冷的触感。
这第一步，终究是迈出去了。以“技术顾问”的身份，一脚踏入了这充斥着暴利与陷阱的古建修复材料市场。
明日，便可见识这潭浑水之下，究竟藏着多少猫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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