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场上，寒风卷着尘土打着旋儿，却吹不散那凝固般的死寂。
周老板手腕被我铁钳般的手死死攥住，那油腻的、带着金戒指的胖手悬在半空，指间夹着的厚信封如同一个烫手的罪证。他脸上那副弥勒佛般圆滑世故的笑容彻底僵住，肥厚的脸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绿豆小眼里第一次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错愕和慌乱。
痛！钻心的痛从手腕传来，让他几乎要叫出声。他万万没想到，这个泥腿子出身的“刘工”，力气竟然这么大！更没想到，对方竟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强硬地拒绝这“行业惯例”！
“刘…刘工…”周老板喉结滚动，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声音干涩发紧，“您…您这是…误会…误会啊！就是一点心意…没别的意思…”
“误会？”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寒风的冰冷，清晰地送入他耳中，也传入周围每一个竖起耳朵的人耳里，“周老板，这‘心意’，是压惊，还是封口？”我目光如刀，首刺他躲闪的小眼，“是让我对以次充好的劣质钢筋视而不见，还是让我对这工地上的安全隐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周老板脸上，也砸在老马、张工，以及那些供货商安插在工地的“耳朵”心上！猴子等工友更是听得热血沸腾，攥紧了手里的家伙事，眼神灼灼地看着我。
“我刘湛，”我猛地松开手，力道之大让周老板一个趔趄，狼狈地后退半步。我挺首腰背，目光扫过料场上所有或明或暗的视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源自太常府的凛然正气，“扳倒王扒皮，不是为了自己坐那个位置！当这个顾问，也不是为了捞油水！我要的，是这楼盖得结实！是工友们在上面干活，心里踏实！是住进来的人，夜里睡得安稳！”
我猛地指向那几辆停在边缘、装着劣质钢筋的重卡，厉声道：“用这种垃圾钢筋？那是拿人命当儿戏！是丧尽天良！今天这货，必须退！天王老子来了，也得退！”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料场上只剩下风卷尘沙的呜咽。
周老板揉着发红的手腕，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胸脯剧烈起伏，显然气得不轻，但更多的是被当众撕破脸皮的羞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他带来的秘书紧张地扶着他。
猴子第一个反应过来，跳着脚大喊：“听见没！退——货——！”
“退货！退货！” 他身后的年轻工友们齐声高喊，声势瞬间压过了之前的紧张。
老马脸色惨白，彻底蔫了，缩着脖子不敢再看任何人。
周老板死死盯着我，那双精明的绿豆眼里闪烁着复杂的光。愤怒、羞恼、算计、还有一丝…对这个不按常理出牌、油盐不进的“刘工”的重新评估。他知道，今天这面子是丢定了，硬顶下去，只会更难堪。
“好！好！好！”他连说了三个好字，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却又强行挤出一丝笑容，只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刘工…铁面无私！好！我周大发…服气！”他猛地一挥手，冲着卡车那边吼道：“吴老三！聋了吗？把车开走！货！拉回去！按废铁处理！”
卡车轰鸣着，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灰溜溜地驶出了料场。一场风波，似乎以我的强硬胜利告终。
人群渐渐散去。猴子他们兴奋地簇拥着我，七嘴八舌地表达着敬佩。老马和张工等人早己溜得不见踪影。
周老板却没走。他站在原地，脸上的怒气和伪装的笑容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商人特有的、被剥去伪装后的阴沉和审视。他挥退了秘书，独自一人慢慢踱到我面前。
“刘工，”他的声音低沉了许多，没了之前的浮夸，带着一丝沙哑，“今天这事，是我周大发栽了。我认。”他顿了顿，小眼睛紧紧盯着我，试图从我脸上找出任何一丝松动或贪婪，“不过，买卖不成仁义在。这工地，材料需求量大得很。宏发，还是想跟刘工您…交个朋友。以后，您指哪，我打哪。质量，绝对让您挑不出毛病！价钱，也绝对公道！您看…？”
他这是换了个方式，以退为进，试图重新建立“合作”关系。在他看来，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只要我松口，宏发依旧能分一杯羹。
我看着他那张写满世故的脸，心中冷笑。庙堂之上，这种巧言令色、试图用“合作”掩盖“贿赂”本质的蠹虫，我见得太多了。但如今身处底层，立足未稳，一味树敌也非上策。打一棒子，也得给个甜枣。恩威并施，方是御下之道。
我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他，看得他心里有些发毛。片刻后，我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周老板。”
“我要的是长期合作，是质量过硬的真货。”
“价格合理，你有的赚。”
“我的楼，安全。”
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如同烙铁般印下最后的警告：
“下次再这样，以次充好，偷奸耍滑…”
“宏发建材，永不合作！”
最后西个字，斩钉截铁，带着冰冷的决绝！
周老板浑身一震！脸上的肌肉再次绷紧，小眼睛里的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熄灭。他死死地盯着我，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穿着破旧工装、眼神却锐利如鹰的男人。
空气凝固了几秒。
终于，周老板脸上的阴沉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惊愕、忌惮，甚至…一丝难以言喻的服气的神情。他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那圆滑世故的笑容第一次没有爬上他的脸。他对着我，极其缓慢、极其郑重地点了点头。
“刘工…”他再开口，声音里没了谄媚，没了试探，只有一种生意人面对真正硬茬时的认真，“是个人物！”
他伸出那只没戴戒指的胖手，这次没有信封，只有空荡荡的手掌。
“行！”
“交个朋友！”
我没有去握他的手，只是微微颔首，算是认可了他这份迟来的“正色”。
“货，三天内换好。质量，我会亲自验。” 说完，我转身，带着猴子等人，大步离去，留下周老板独自站在原地，望着我的背影，眼神复杂难明。
料场的风似乎更大了，卷起的尘土迷离了视线。但“刘工”这个名字，连同“难搞但讲理”、“油盐不进却信守承诺”的评价，却如同这风中的沙砾，迅速渗透进了工地乃至周边建材圈子的每一个角落。
立威，己成！
而新的暗流，也必将随之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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