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棚外，那股阴冷的视线如同跗骨之蛆，无声地盘踞在浓重的夜色里。猴子那声关于王扒皮的嘀咕，似乎让那视线微微移动了一下，带着一种更深沉的审视。我后背的寒毛根根倒竖，面上却只能强装镇定，对着猴子不耐烦地摆摆手：“管他娘的蔫不蔫，别来惹老子就行！睡觉！”
猴子缩了缩脖子，嘟囔着“也是”，重新捡起他那本破烂的招工册子，心思却显然不在上面了，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不时偷瞄我几眼。
老李叔重重叹了口气，翻了个身，背对着我们，那压抑的“两千八”魔咒似乎也暂时被这诡异的氛围压了下去。
一夜无话，或者说，无人能真正安眠。我闭着眼，心神却如同绷紧的弓弦，一半警惕着门外那片无形的阴寒，另一半则在惊涛骇浪中翻腾——前汉中期！关中匠人！守陵人？！墓主人……与我有关？！每一个念头都足以掀起惊涛骇浪。
次日上工，阳光毒辣，钢筋滚烫。工地上一切如常，搅拌机轰鸣，夯机震响，工头赵黑子吆五喝六的声音比往日更显聒噪，像是在掩饰什么。考古队那边依旧戒备森严，白色隔离带在阳光下刺眼。
然而，一种无形的暗流，却开始在民工之间悄然涌动。
午饭时分，大槐树下的阴凉地挤满了人。汗味、饭菜味混杂。往常喧嚣的吹牛打屁声低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低的、带着神秘色彩的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昨晚上，考古队那边亮灯亮了大半宿！”
“可不是嘛！我起夜，远远瞧见探方里人影晃来晃去，跟鬼火似的……”
“挖着东西了！肯定挖着宝贝了！”
“啥宝贝？金元宝？”
“嗤！土老帽！金元宝算个屁！我听二队的柱子说，好像……挖出家伙事了！”
“家伙事？啥家伙事？锄头铁锹？”
“放屁！是……是兵器！”一个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惊惧的兴奋，“锈得不成样子了，但那形状……像是刀！还有箭头！青铜的！”
“嘶——青铜兵器？那得是……得是啥时候的老古董了？”
“谁知道呢！反正邪乎得很！听说还有……”
“还有什么？快说啊！”
“还有……玉！”那声音带着贪婪的颤抖，“玉器！白的！绿的！挖出来的时候，在探照灯底下，那光……啧啧！听说是塞在棺材缝里的，老值钱了！”
“玉器？！我的老天爷！”
“值钱？值多少？”
“多少？把你卖了都买不起一块边角料！听说考古队那几个戴眼镜的老教授，手都在抖！连夜就封箱送走了！”
“送走了？送哪儿去了？”
“那谁知道！肯定是大地方！国家级的！”
“妈的，这地下埋的真是个将军啊？又是兵器又是玉的……”
“将军？我看没准是个王爷！要不就是啥大官！”
“嘘——小声点！赵黑子那狗日的耳朵尖着呢！王扒皮那龟孙虽然蔫了，他手下那几个狗腿子可还在！”
“对对对，都小声点！这工地……怕是要不太平了……”
流言如同长了翅膀的瘟疫，在闷热的工棚区、在钢筋林立的作业面、在散发着馊味的食堂角落，无声无息地飞速蔓延。内容越来越离奇，细节越来越“丰富”。什么千年不腐的将军尸体，什么能让人发大财的夜明珠，什么刻着藏宝图的玉璧……各种乡野怪谈、盗墓小说里的桥段都被生搬硬套了上来。
人心，肉眼可见地浮动起来。
干活时，总有人心不在焉，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考古队隔离带的方向。休息时，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眼神闪烁，交换着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听来的“最新内幕”。原本被拖欠工钱的愤怒和生计的焦虑，似乎暂时被一种更原始、更贪婪的狂热所取代——对地下宝藏的幻想。
赵黑子的呵斥声更频繁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王扒皮那伙人，正如猴子所说，异常地“蔫”了下去，干活时眼神躲闪，聚在一起时也鬼鬼祟祟，像是在密谋着什么，又像是在等待什么。
我沉默地扎着钢筋，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滚烫的钢筋上，瞬间蒸发。猴子像只多动症的耗子，一会儿窜到这边打听两句，一会儿又溜到那边散播点“独家消息”，忙得不亦乐乎。他脸上那种发现新大陆的兴奋，几乎要溢出来。
傍晚收工，夕阳给破败的工棚区镀上一层诡异的金红色。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刚把沾满泥灰的工装脱下，工棚那吱呀作响的门就被猛地推开。
猴子像条泥鳅一样钻了进来，反手就把门带上，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他脸上没了白天的嬉皮笑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兴奋、紧张和一丝恐惧的潮红。他几步窜到我面前，眼睛瞪得溜圆，胸口起伏，喘着粗气。
“湛哥！”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气音，像地下工作者接头，“有……有大消息！绝对保真！我刚从食堂老张头那儿套出来的，他侄子在考古队临时仓库当保安！”
我没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老李叔也停下了收拾东西的动作，浑浊的眼睛看了过来。
猴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凑得更近，一股汗酸味扑面而来：“兵器！玉器！都是真的！比白天传的还邪乎！”他咽了口唾沫，眼神放光，“听说……挖出来一柄青铜剑！虽然锈了，但没断！剑柄上还镶着东西！还有……还有玉佩！不止一块！雕得那叫一个精细！老张头侄子说，灯光一打，那玉光……晃得人眼晕！值老鼻子钱了！”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耳语，眼神却瞟向工棚门口，又迅速收回，带着一丝警惕和暗示：“湛哥，这风……刮得邪乎啊！人心都乱了！我听说……”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像发现了猎物的狐狸，“有人……想趁乱摸鱼！”
最后西个字，他说得又轻又慢，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同时，他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指向性，飞快地、意有所指地瞟向了工棚外——那个方向，正是王扒皮以前那几个铁杆狗腿子聚居的工棚！
一股寒意，瞬间顺着脊椎爬升。
流言煽动人心，宝物勾起贪欲，而王扒皮那些“蔫了”的手下……猴子这“趁乱摸鱼”的暗示，如同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工地表面那层脆弱的平静！
真正的风暴，恐怕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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