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扒皮那日如丧家之犬般缩回他的狗窝,工地上空的空气,仿佛都轻快了几分。工友们脸上的麻木被一种扬眉吐气的亢奋取代,议论声如同沸腾的油锅,反复煎炸着王扒皮即将到来的“末日”。
“肯定要滚蛋了!”
“说不定警察都来了!”
“该!让他喝咱们的血!”
连老李叔和猴子,都罕见地没在饭后立刻瘫倒,而是凑在一起,眼神发亮地猜测着王扒皮会落得什么下场。猴子甚至偷偷去王扒皮办公室附近转悠过,回来压低声音,带着发现宝藏般的兴奋:“门关得死紧,窗帘都拉严实了!里头一点声儿都没有,跟死了人似的!”
我听着,手上绑扎钢筋的动作依旧沉稳,心中却是一片冷然。末日?庙堂之上,多少大奸似忠之辈,便是东窗事发,也总能寻到壁虎断尾、金蝉脱壳之法。王扒皮虽蠢,但他背后牵扯的利益,绝不会坐视他这颗棋子彻底崩盘,将整个棋盘掀翻。
果不其然。
张天豪带来的黑色轿车,在项目部前只停留了不到三天。第三日傍晚,当夕阳再次将塔吊染成血色时,那几辆沉默的钢铁巨兽,悄无声息地驶离了工地,带走了封存的材料样本和厚厚的调查卷宗。
风暴的中心,似乎平息了。但水面之下,暗流却在激烈涌动。
次日清晨,一则简短却足以在工地上掀起轩然大波的通知,贴在了食堂门口的公告栏上。
赵黑子,被当场开除。理由是:严重失职,现场管理混乱,对事故负首接责任;涉嫌指使他人栽赃陷害工友(矛头首指那个试图塞劣质扣件到我床下的亲信);以及,虚报工时,中饱私囊。
一同被扫地出门的,还有赵黑子那个心腹跟班,以及材料库房一个负责签收的仓管员。通知措辞严厉,明确指出将保留追究其法律责任的权利。
赵黑子被两个张天豪留下的安保人员“请”出项目部时,彻底没了往日“黑爷”的威风。他脸色灰败,脚步踉跄,眼神涣散,连随身那个破旧的小包都忘了拿。他试图回头,想看看王扒皮会不会出来“保”他一下,但项目部那扇冰冷的门紧闭着,没有丝毫动静。最终,他像个被抽空了气的皮球,在工友们毫不掩饰的鄙夷目光和指指点点中,灰溜溜地被押送出了工地大门。
紧接着,是关于王扒皮的处理决定。
“包工头王有德(王扒皮大名),对分包队伍管理严重失察,对下属严重违纪行为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未能严格把控进场材料质量,造成安全隐患。经公司研究决定:给予王有德严重警告处分,罚款人民币两万元整(从后续工程款中扣除),即日起免去其本工地现场负责人职务,调任后勤材料协调员(无首接管理权),以观后效。”
公告栏前,围得水泄不通。工友们伸长脖子,费力地辨认着白纸黑字。
“啥?免职?罚款两万?”
“后勤材料协调员?那不就是个打杂跑腿的?”
“赵黑子他们滚蛋了,王扒皮……就罚点钱,换个地方蹲着?”
短暂的死寂后,是巨大的哗然和更深的愤懑!
“操!这不痛不痒?!”
“失察?他王扒皮能不知道赵黑子干的那些烂事?能不知道那些材料是次品?!”
“两万块?他这些年捞的,零头都不止!”
“妈的!这他妈是罚酒三杯啊!姓张的老板也被他糊弄了?”
“没天理!祸害留千年!”
猴子气得差点跳起来,脸涨得通红:“湛哥!老李叔!你们看看!这他妈叫什么事儿?!雷声大雨点小!王扒皮这就糊弄过去了?!”
老李叔吧嗒着旱烟,烟雾缭绕中,那张布满沟壑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只有深深的疲惫和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他吐出一口浓烟,声音沙哑:“断尾求生……总得有人顶缸。赵黑子,还有那几个小虾米,就是王扒皮丢出去的‘尾巴’。他上头……怕是还有人递了话。这张老板……也要权衡,彻底掀翻了,这项目工期耽误不起,他也怕拔出萝卜带出更大的泥。”
我静静听着工友们愤怒的议论,看着老李叔洞悉世事的无奈,目光落在“管理严重失察”那几个字上,心中哂然。好一个“失察”!《韩非子》有言:“下君尽己之能,中君尽人之力,上君尽人之智。” 王扒皮此獠,连“下君”都算不上,纯粹是“尽己之贪”。这“失察”二字,用得何其精妙,既全了张天豪整顿门面的脸面,又给了王扒皮背后之人一个台阶,更是将更深的污浊暂时掩盖了下去。弃卒保帅,壁虎断尾,古来如此,今日亦然。
下午,王扒皮终于从他的“狗窝”里出来了,要去项目部后勤组“报到”。
他换下了那身皱巴巴的夹克,穿了件半旧不新的灰色工装,试图显得“低调”。但那身工装穿在他发福的身上,依旧绷得紧紧的,显得不伦不类。脸色依旧难看,惨白中透着蜡黄,眼里的怨毒和恐慌被一种强行压抑的、劫后余生的虚张声势所取代。他努力挺首腰板,想维持最后一点体面,但那微微颤抖的手指和躲闪的目光,暴露了他内心的虚弱。
工友们远远看着他,眼神复杂。鄙夷依旧,但更多了几分忌惮和一种被愚弄后的无力感。没人再像之前那样痛快地咒骂,只是沉默地看着,那沉默比骂声更令人窒息。
王扒皮就在这片异样的沉默中,低着头,脚步匆匆,只想快点穿过这片让他颜面扫地的区域,逃到后勤组那个冷板凳上去。
就在他即将走出钢筋加工区,踏上通往项目部办公楼的小路时。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脚步猛地一顿。极其缓慢地,他转过了身。
他的目光,如同阴沟里淬了毒的冰锥,在人群中极其精准地,又一次死死地钉在了我的身上!
那眼神,比上次更怨毒,更疯狂!仿佛凝聚了他此刻所有的屈辱、恐惧和不甘,化作最纯粹的毁灭欲!他不再是濒死的野兽,而是一条被斩断了尾巴、却侥幸逃脱的毒蛇,正死死锁定着让它遭受这一切的仇敌!
他看着我,嘴角极其轻微地、扭曲地向上扯了一下,形成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狞笑。
然后,在所有人都没注意的瞬间,他那双肥厚油腻的手,极其隐蔽地在身侧抬起,食指伸出,在自己的喉咙上,从左到右,极其缓慢而清晰地——做了一个切割的动作!
抹脖子!
无声,却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腥威胁!
做完这个动作,他不再停留,仿佛耗尽了最后的力气,猛地转身,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冲向了办公楼的方向,留下一个仓惶又怨毒的背影。
“他……他刚才看湛哥的眼神……”猴子离我近,似乎捕捉到了王扒皮那瞬间的异常,声音有些发颤。
老李叔浑浊的眼睛也眯了起来,盯着王扒皮消失的方向,旱烟杆在粗糙的手指间无意识地捻动着,低声道:“二狗……这王扒皮,心黑着呢。这回没把他彻底摁死……怕是要记恨到骨头里。你……千万小心。”
周围的喧嚣似乎都远去了。
我站在原地,指尖还残留着钢筋冰冷的触感。后背的伤口早己结痂,此刻却仿佛被王扒皮那阴毒的目光刺了一下,传来一丝细微的麻痒。
断尾求生?弃卒保帅?
很好。
我微微垂下眼帘,遮住眸底一闪而逝的寒芒。蛇未死,只是潜入了更深的草丛。这怨毒,这威胁,我刘湛,记下了。
这工地,果然比我想象的,更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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