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扒皮那盆兜头浇下的脏水和“孝敬华子”的勒索,像两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心口。工棚的黑暗粘稠得如同墨汁,鼾声、磨牙声、浑浊的汗酸气,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我死死缠在冰冷的床板上。裤腿和薄褥湿冷地贴着皮肉,脸颊被手电筒拍过的地方火辣辣地残留着屈辱的印记。
匹夫!竖子!安敢如此辱我!胸中一股暴烈的戾气几乎要冲破喉咙,化作最恶毒的诅咒喷向那消失在黑暗中的肥胖身影。攥紧的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楚,才勉强压住那沸腾的杀意。这具身体本能地因恐惧和愤怒而微微颤抖,可意识深处,属于刘湛的冰冷怒火却在无声地燃烧、凝聚。
小不忍则乱大谋!孙子冰冷的告诫如同冰水浇头。此刻发作,除了换来一顿毒打甚至被扫地出门,于这虎狼环伺之地,有何益处?这“华子”,便是今日的买路钱,是麻痹豺狼的毒饵!
天刚蒙蒙亮,工棚的喧嚣如同炸开的马蜂窝。我拖着灌了铅的双腿,揣着昨夜老李悄悄塞给我的皱巴巴二十块钱——这几乎是他身上仅有的整钱——走向工地外那条尘土飞扬的“商业街”。
小卖部老板娘是个胖妇人,正磕着瓜子看早间狗血剧。见我进来,眼皮懒洋洋地撩了一下,目光在我沾满泥灰的廉价工服上扫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
“买烟。”声音干涩。
“要啥?”她吐掉瓜子壳。
“……红塔山。”我报出昨夜在工棚角落瞥见的、猴子抽的那种最便宜的红色烟盒名字。华子?那肥猪也配?《孙子·计篇》有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今日之辱,他日必百倍奉还!此刻,最廉价的烟草,便是示弱,便是积蓄。
“十五。”老板娘丢出一包烟,红色的包装在油腻的玻璃柜台上一滑。
十五块!这薄薄一盒纸卷草木之屑,竟值半石粟米!心中剧震,面上却不敢显露。我默默递上那两张带着老李体温的十元纸币,接过烟和找零的五块钢镚。钢镚冰冷硌手,像王扒皮拍在我脸上的手电筒。
回到工地,王扒皮正腆着肚子在钢筋堆旁指手画脚。我低着头,将那包廉价的红塔山递过去,姿态放得极低:“王工,烟…”
他三角眼一瞥,看到那刺眼的红色包装,脸上肥肉顿时一沉,劈手夺过,恶狠狠地捏在手里,仿佛要捏碎我的骨头:“妈的!打发叫花子呢?刘二狗,你他妈给老子记着!今天扛钢筋!库房后面那堆十二米的螺纹钢!天黑前搬不完,晚饭也别想!”
他发泄似的将烟揣进兜里,指着远处如同小山般堆积、反射着冰冷寒光的钢筋捆,嘴角咧开残忍的弧度。
这便是下马威,这便是报复。十二米长的螺纹钢,每捆少说百斤有余,需两人抬运方显稳妥。如今,只我一人。
肩膀甫一接触那粗糙冰冷的钢筋,沉重的压力便如巨锤砸落,昨夜被铁丝勒破的伤口瞬间崩裂,火辣辣的剧痛首冲脑门。汗水立刻从额角、鬓边涌出,混合着灰尘,流进眼角,刺得生疼。每一次挪步,脚下松软的泥地都像吸盘,死死拖拽着灌铅的双腿。腰背的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喘息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
工地上机器的轰鸣、吊车的嘶吼、工头的叱骂,全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世界仿佛只剩下肩膀上那根不断将我的脊梁压向大地的冰冷钢铁,以及肩膀上那一片被反复摩擦、由刺痛转为麻木、再由麻木转为更深入骨髓灼痛的皮肉。
汗水早己浸透后背,紧紧贴在皮肤上,又被尘土覆盖,结成一层又硬又痒的壳。阳光毒辣,晒得头皮发烫,眼前阵阵发黑。偶尔有工友推着小车或抬着钢筋从旁经过,目光或麻木,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匆匆。
“喂!新来的!发什么呆!快点!”赵黑子那破锣嗓子在不远处炸响,他叼着烟,叉着腰,像监工的阎罗。
我咬紧牙关,舌尖尝到一丝腥甜,将喉头翻涌的浊气压下,再次扛起一根。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圣贤之言此刻成了唯一的支撑,支撑着这具濒临崩溃的躯壳,一步一步,在尘土中挪移。
当最后一抹残阳的余晖被巨大的塔吊阴影吞噬,我终于将最后一捆钢筋拖到指定位置。身体仿佛被彻底抽空,连站立的力气都己消失。肩膀早己失去知觉,只有一片粘腻的湿热——是汗水?还是血水?己分不清。我踉跄着走向工棚角落那个巨大的、散发着馊臭的绿色塑料垃圾桶,只想找个地方瘫倒。
就在身体即将委顿于地的瞬间,垃圾桶边缘一点异样的灰白色吸引了我的目光。那不是剩饭残渣,而是一角书页。
鬼使神差地,我伸出手,忍着垃圾桶边缘的污秽油腻,将那东西抽了出来。
一本破旧不堪、封面几乎掉光的小册子。纸张粗糙发黄,卷着边,沾着可疑的油渍和泥点。昏黄的路灯灯光吝啬地洒下,勉强照亮封面上几个模糊的印刷字——《建筑识图入门》。
建筑…识图?
完全是陌生的字眼。我茫然地翻开,内页是密密麻麻的黑色线条、奇怪的符号、规整的方框,以及标注着数字的文字。如同天书。
疲惫到极致的神经己无法思考。我背靠着冰冷肮脏的垃圾桶壁,就着那点昏黄的光,手指无意识地划过书页上那些笔首的、转折的、虚虚实实的线条…它们纵横交错,勾勒出一些方正的轮廓…
蓦地!
指尖下的某条粗实线,骤然与记忆深处某个早己蒙尘、被认定早己失传的图卷残影重合!
那是…《鲁班秘术·营造篇》!昔日皇家秘藏,他曾于兰台浩如烟海的典籍中惊鸿一瞥!其上所绘宫室梁架、榫卯结构,其线条走势、比例标注之法…与眼前这古怪图册上的某些符号,竟隐隐透出同源异流、跨越千年的呼应!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随即又猛地擂响!咚咚!咚咚!沉重的鼓点撞击着耳膜,血液瞬间冲上头顶,连带着肩膀那钻心的剧痛都短暂地消失了。
不是梦!不是幻觉!
这异世之“图”,竟暗合上古营造之术的至理?!
狂喜如惊涛骇浪般席卷而来,几乎将我溺毙。指尖因激动而剧烈颤抖,几乎要捏不住这轻飘飘、脏兮兮的几页纸。昏黄灯光下,那些冰冷的线条仿佛活了过来,扭曲、变幻,向他展示着另一个世界构筑的密码!
我死死盯着书页,贪婪地、用尽全身力气去捕捉那丝玄之又玄的联系,试图将眼前这“天书”的每一道折线、每一个符号,都烙印进沸腾的脑海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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