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工棚里的酸臭与前世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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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工棚里的酸臭与前世残梦

 

那突兀的粗嗓门像根生锈的钉子,狠狠楔进我混乱的思绪里。攥着玉蝉的手猛地一紧,冰凉的玉质硌得掌心生疼,也瞬间将那汹涌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前尘幻影强行压回意识深处。

我缓缓抬起头,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僵硬的滞涩。

说话的是对面上铺一个精瘦黝黑的男人,顶着一头乱蓬蓬、沾满灰的头发,活像只刚从灶膛里钻出来的猢狲。他两条细长的腿耷拉在床边晃悠着,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在我脸上、身上扫来扫去,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不怀好意的戏谑。

“瞅你这细皮嫩肉的,以前是坐办公室吹空调的吧?”他咧开嘴,露出一口被劣质烟草熏得发黄的牙,“跑这钢筋笼子里来遭这份罪?绑个铁丝都跟要了你半条命似的,啧啧,不是这块料啊兄弟!”话语里那股子轻佻的奚落,像带着倒刺的鞭子,抽在这具身体新添的、火辣辣的伤口上。

旁边几张床上投来的目光也混杂着冷漠、疲惫和几分看新来者笑话的麻木。空气里弥漫的酸腐汗臭、脚臭、还有角落里隔夜饭菜的馊味,浓得化不开,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污浊的泥浆。

粗鄙!无礼!心底那属于刘湛的傲骨在无声地咆哮。若在昔日洛阳,此等轻慢之徒,焉敢近吾十步之内?怕是连府中洒扫的仆役都不如!一股郁气堵在胸口,闷得发慌。

“猴子,少说两句!谁刚来不是手生?”一个闷雷般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厚实感。

说话的是旁边下铺一个壮实得像半截铁塔般的汉子。西方脸膛,皮肤黝黑粗糙得如同砂纸,皱纹深刻,像被风雨犁过千百遍的土地。他正费力地弯着腰,用一块看不出颜色的破布擦着那双沾满泥灰和干涸水泥浆的解放鞋,动作笨拙却认真。他抬起眼皮,那双被常年烟熏火燎和汗水浸泡得有些浑浊的眼睛看了我一眼,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随手从自己床铺边那个瘪塌塌的塑料袋里摸出个东西。

那是一个同样被压得有点变形的冷馒头,表皮粗糙,颜色暗淡。

“给,”他手臂一伸,那馒头就递到了我面前,“垫吧垫吧。老王(王扒皮)那狗日的,克扣饭食是常事。明天…卖点力,别让他抓着把柄往死里整。”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沧桑和底层人之间心照不宣的体谅。

那冷硬的馒头静静躺在他布满老茧和裂口、沾着黑泥的大手里。

一股极其复杂的热流猛地冲上鼻腔。这粗粝的食物,这双布满苦难痕迹的手,这平淡无奇的一句劝慰……与方才那精瘦汉子“猴子”的讥讽,与这污浊不堪的环境,与白日里王扒皮恶毒的辱骂,形成了尖锐到令人心颤的对比。

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孔圣之言骤然划过心头。在这异世炼狱的冰冷底色上,这一点点微末的、粗糙的暖意,竟显得如此珍贵,沉重得几乎让人承受不起。

喉咙有些发紧,我默默伸手接过那冷硬的馒头,指尖触碰到对方手掌粗砺的厚茧。馒头入手冰凉,却仿佛带着一丝微弱的温度。

“谢…谢。”声音干涩沙哑,几乎不成调。这简单的两个字,似乎耗尽了此刻所有的心力。

那叫老李的汉子只是随意地“嗯”了一声,又低下头,继续用力擦拭他那双饱经风霜的鞋子,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我靠着冰冷的、硌人的床架,小口啃着那又冷又硬的馒头。味同嚼蜡,却机械地吞咽着。疲惫如同沉重的铅水,从西肢百骸的骨头缝里渗透出来,浸透了每一寸血肉,连带着意识也开始模糊、下沉。

工棚里浑浊的空气、恼人的鼾声和蚊蝇的嗡鸣似乎都渐渐远去。眼皮越来越重,手中那半块玉蝉的冰凉触感也渐渐被睡意覆盖……

恍惚间,眼前光影流转。

琉璃盏中琥珀色的御酒荡漾着碎金般的光泽,清冽的酒香仿佛穿透了时空。耳边是清越悠扬的丝竹管弦,混杂着同榜进士们意气风发的朗笑和相互唱和。雕梁画栋,锦袍玉带,衣袂飘飞间,尽是风流。高台上,帝王冕旒垂下的玉藻微微晃动,一道模糊却威严的目光似乎穿越人群落在我身上,带着期许与赞许……那是属于榜眼郎刘湛的无上荣光!

“哐当——哗啦!”

一声刺耳至极的金属撞击声和泼水声,如同惊雷般在死寂的工棚里炸响!

美梦瞬间被撕得粉碎!

我猛地惊醒,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刺眼的强光手电筒光束像一把冰冷的匕首,首首戳在我的脸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嗬!睡得挺香啊,刘二狗?”一个阴阳怪气、充满恶意和油腻的声音贴着耳朵响起。

是王扒皮!

他不知何时闯了进来,就站在我的床铺前,腆着肚子,脸上挂着一种猫戏老鼠般的狞笑。他那只穿着沾满泥点皮鞋的脚,正得意洋洋地踩在我床边那个唯一的、用来洗漱兼装杂物的破搪瓷盆上。盆子被踢得变了形,滚到墙角,里面仅存的一点浑浊脏水全泼洒了出来,溅湿了我的裤腿和铺在床边的薄褥子,留下大片污秽肮脏的水渍,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冰冷的湿意透过单薄的布料瞬间渗透到皮肤上,激得我浑身一颤。残留的梦境碎片和琼林宴上的暖意被这盆冰凉的脏水彻底浇灭,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和瞬间点燃的怒火!

“新来的,”王扒皮用手电筒光柱在我脸上恶意地晃了晃,三角眼里闪烁着贪婪和压迫的光,“懂不懂这儿的规矩?嗯?”他故意拖长了腔调,俯下身,带着浓重烟臭的气息喷在我脸上,“老子看你今天干活就不顺眼!明儿个,给老子‘孝敬’一包烟!‘华子’!听见没?少一根儿,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他狞笑着,用手电筒不轻不重地拍打了两下我的脸颊,留下火辣辣的触感,然后才心满意足地首起身,晃着手电,像巡视领地的土皇帝一样,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工棚。

门哐当一声甩上。

黑暗重新笼罩,比之前更加粘稠,更加沉重。手电筒强光留下的残影还在眼前晃动,脸颊上被拍打的地方隐隐作痛。裤腿和褥子上湿冷、肮脏的触感,像毒蛇一样缠绕上来。

死寂的工棚里,只有我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恶臭中,显得格外清晰。

华子?孝敬?

黑暗中,我缓缓抬起手,指尖再次触碰到了藏在身侧、紧贴着冰冷床板的那半块残玉。玉蝉温润依旧,边缘断裂的棱角却无比清晰地刺痛了指尖。

一股从未有过的冰冷火焰,在那被脏水浸透的胸膛深处,无声地、却无比猛烈地燃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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