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英雄与狗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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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英雄与狗熊

 

烟尘,混杂着冰冷的雨丝,依旧在弥漫。

空气里那股浓烈的铁锈味、土腥味,还有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救人!快救人啊——!”

猴子尖利的、带着哭腔的嘶吼,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瞬间打破了凝固的恐惧!他第一个从紧贴的墙根处冲了出来,瘦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不顾一切地扑向那片呻吟着的废墟边缘。

“快!搭把手!”

“三儿!挺住!哥来了!”

“老张!听见没?应一声啊!”

被猴子这一嗓子惊醒,那些惊魂未定、侥幸逃到安全区域的工友们,仿佛被注入了强心针。恐惧被更原始的、对同伴的担忧和救援的本能压下!他们红着眼睛,吼叫着,如同被激怒的工蚁,不顾一切地冲回那片刚刚还代表着死亡的危险区域。有人徒手去扒拉沉重的钢管,有人合力抬起压住腿的架体横杆,有人跪在泥水里,拼命呼唤着被掩埋同伴的名字。

混乱,却带着一种令人动容的、源自底层的野蛮生命力。

我咬着牙,忍着左臂钻心的刺痛和后背火辣辣的钝痛,用没受伤的右臂撑着泥泞的地面,挣扎着想站起来去帮忙。每一次用力,都牵扯着浑身的伤处,眼前阵阵发黑。

“别动!二狗!你伤着了!” 一个嘶哑急切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是瘸着一条腿、满身泥泞的老李!他比我更早一步挣扎起来,此刻正踉跄着扑到我身边,用他那双布满老茧、同样沾满污泥的手,死死按住我的肩膀,不让我起身。他脸上混杂着泥浆、雨水和尚未干涸的泪痕,沟壑纵横,那双浑浊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劫后余生的巨大恐惧、无边的感激,还有一种近乎固执的保护欲。

“二狗!我的命是你捡回来的!你…你别动!别动!” 他声音哽咽,带着哭腔,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感激的话,却因巨大的情绪冲击而语无伦次。他那只按在我肩膀上的手,颤抖得厉害,传递着他内心的翻江倒海。

就在这时,更多杂乱的脚步声围拢过来。

是那些刚刚被疏散、惊魂甫定的工友们。他们暂时帮不上废墟核心的忙,自发地围到了我和老李身边。一张张黝黑、沾着泥点、被雨水冲刷得狼狈不堪的脸上,此刻都写满了同样的东西:心有余悸的后怕,和一种近乎虔诚的感激。

“二狗哥!你…你真是神了!”

“我的娘哎,要不是二狗哥那嗓子,还有那手势…我…我肯定交代在那儿了!”

“老李叔,你没事吧?吓死我们了!”

“二狗哥,你胳膊咋样?流…流血了!”

七嘴八舌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急切地表达着关切。他们的眼神,如同聚光灯,聚焦在我身上。那里面不再是平日里的漠然、好奇,甚至偶尔的轻视,而是纯粹的、滚烫的感激和一种近乎盲目的信赖。这种目光,我在前世边关,从那些被我带出生天的袍泽眼中见过。

“无…无妨。” 我吸了口凉气,压下左臂的剧痛,试图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却扯动了后背的伤处,笑容变得有些扭曲,“皮…皮外伤。快看看…其他人!”

“二狗…” 老李听着我的话,看着他被众人围在中心的“救命恩人”,看着他那张年轻却布满泥污和疲惫、甚至带着伤的脸,再看看周围工友们那发自肺腑的眼神,巨大的情感洪流终于冲垮了这个老实巴交汉子最后的堤坝。

他猛地伸出那双粗糙、沾满泥泞的大手,死死抓住了我那只没受伤的右手!力道之大,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又像是生怕眼前的人消失。

“二狗…我的好兄弟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老兽般的呜咽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浑浊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如同决堤的洪水,混合着脸上的泥水,汹涌而下,冲刷出更深的沟壑,“我这条老命…是你从阎王爷手里硬拽回来的啊!我…我…我给你磕头了!” 说着,这个佝偻了大半辈子的汉子,竟真的挣扎着要往泥水里跪!

“老李叔!” “使不得啊!” 周围的工友惊呼着,七手八脚地赶紧拉住他。

“老李!” 我心头剧震,反手用力攥紧他那双颤抖的手,将他死死拉住,声音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折煞我也!同袍之谊,岂容如此!你安好,便是万幸!”

就在这悲喜交加、劫后余生的混乱场面中,一声尖锐刺耳、带着暴怒的咆哮,如同冷水般泼了过来,瞬间破坏了这短暂凝聚的气氛!

“王德发!王扒皮!我姥姥的——!”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工地项目经理,一个戴着眼镜、穿着考究雨衣的中年男人,正指着王扒皮的鼻子,唾沫星子混合着雨水狂喷!他脸气得铁青,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显然是从办公室那边闻讯赶来的。

“你他妈看看!看看!!” 项目经理的手指几乎要戳到王扒皮那惨白的胖脸上,“塌了!全塌了!人伤了这么多!你怎么管的安全?!啊?!我告诉你姓王的!这次事故的责任,你他妈负全责!等着倾家荡产吧你!”

王扒皮此刻哪还有半点平日里的油滑气焰?他那张胖脸在项目经理的怒骂下,由惨白转向一种病态的猪肝色。巨大的恐惧压过了最初的惊骇,求生的本能让他那双绿豆眼疯狂地转动着,寻找着替罪羊。

“张…张经理!您听我说!您听我解释啊!” 王扒皮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肥胖的身体在雨里筛糠,“不…不是我的责任啊!是…是天气!对!是这场该死的雨!太…太大了!还有…还有材料!材料可能也有问题!是供货商!对!是那帮黑心的供货商!他们…他们给的钢管扣件…肯定…肯定偷工减料了!还有…还有…”

他的目光如同慌不择路的耗子,在混乱的现场乱窜,最终,猛地钉在了被工友们簇拥在中心、正搀扶着老李的我身上!

一丝怨毒至极、如同淬了毒汁的阴冷光芒,瞬间取代了他眼中的恐惧和慌乱!

“是他!!” 王扒皮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扭曲的亢奋,手指首首指向我,“刘二狗!是他!是他乱指挥!是他瞎几把喊!惊了大家,才…才乱了套!才…才导致架子塌得更快!是他!都是他的责任!”

这颠倒黑白、血口喷人的污蔑,如同毒蛇吐信,让围在我身边的工友们瞬间炸了锅!

“放你娘的屁!”

“王扒皮!你良心被狗吃了!”

“明明是二狗哥救了我们!”

“没有二狗哥,老李叔早没了!”

愤怒的吼声如同浪潮般涌向王扒皮。猴子更是气得跳脚,指着王扒皮的鼻子破口大骂:“姓王的!你他妈还是不是人?!这时候还往二狗哥身上泼脏水!我操…”

然而,王扒皮似乎完全豁出去了,对工友们的怒骂充耳不闻,只是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般,对着项目经理急吼吼地继续污蔑:“张经理!您明察啊!就是这个刘二狗!他…他平时就爱显摆!不安分!肯定是他…”

就在这污蔑与怒骂交织的混乱顶点——

“爸——!”

一声带着哭腔、饱含惊恐和焦急的清脆女声,如同利剑般刺破嘈杂,猛地响起!

人群被这声音惊动,下意识地分开一条缝隙。

只见李嫣然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她显然也是刚刚得到消息,连伞都没打,头发被雨水淋得贴在脸颊上,脸色苍白如纸,平日里那双沉静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巨大的恐慌和泪水。

她的目光首先死死锁定了被工友搀扶着、满身泥泞、脸上还带着泪痕、明显受了伤的老李身上。

“爸!爸你怎么样?!” 她带着哭音扑到老李身边,颤抖着手想去碰触父亲,却又怕弄疼了他,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紧接着,她的视线才猛地转向旁边——转向同样满身污泥、后背工服被刮破、左臂不自然垂着、脸色因疼痛和失血而显得有些苍白的我!

当她的目光触及我此刻的狼狈模样,触及我脸上、身上混合着泥浆和暗红色血渍的污痕,触及我那双因剧痛和刚才的爆发而显得格外幽深的眼睛时…她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眼神。

有对父亲受伤的心疼和焦急,有对眼前这片惨烈废墟的惊骇,有对王扒皮那番恶毒污蔑的本能厌恶,更有……一丝强烈的、如同被重锤击中的震动!

她看着我,看着这个她曾经打心眼里看不起、觉得又土又木讷、甚至有点“傻”的民工刘二狗。看着他此刻被一群同样狼狈的工友如同英雄般簇拥着,看着他身上那些为了救她父亲而留下的伤痕,看着他即便狼狈至此,腰背却依旧挺首,眼神深处那股仿佛来自遥远时空的、无法被泥泞掩盖的沉静与力量……

震惊、茫然、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深深刺痛的愧疚……种种情绪在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激烈地碰撞、翻涌。

她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是那双看向我的眼睛,瞬间变得极其复杂,深不见底。最终,她猛地低下头,避开了我的视线,所有的情绪都化作死死咬住下唇的动作和微微颤抖的肩膀。

而就在人群外围,刚刚还在疯狂推卸责任的王扒皮,此刻也死死地盯着被众人围在中心的我。

当李嫣然冲进来,当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项目经理那审视的、带着疑惑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时……王扒皮那张猪肝色的胖脸上,所有的恐惧、慌乱、推诿,都瞬间被另一种更浓烈的情绪所取代。

那是怨毒!

如同毒蛇盯住猎物,如同蛆虫憎恨阳光!

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几乎要化为实质喷涌而出的怨毒!

他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仿佛要将我生吞活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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