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的烽烟在巡防司骑兵的怒吼与兵刃碰撞声中渐渐散去。残余的几名黑衣杀手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和夜色的掩护，终究还是遁入了茫茫山林，未能全歼。巡防司的校尉率人追击了一段，无功而返，只在林间零星发现了几点血迹和丢弃的、抹去标识的弩箭残骸。
驿站内，一片狼藉。血腥味混合着硝烟味和燃烧物的焦糊味，令人作呕。驿卒的尸体与杀手留下的几具尸首横陈在地，无声诉说着这场遭遇战的惨烈。偏房里，赵虎、另一名侍卫以及老衙役周伯冰冷的遗体被安放在干净的草席上，盖着白布。
巡防司的校尉查验了现场和杀手尸体，面色凝重。他走到被驿卒搀扶着、脸色苍白却眼神冰冷的林默面前，抱拳道：“林大人，卑职来迟，让大人受惊了！这帮贼子，出手狠辣，进退有据，绝非寻常山匪！所用兵器虽刻意抹去标识，但制式统一，弩机精良，像是…军中流出的东西，或是蓄养的死士！”
林默点了点头，声音沙哑而平静：“辛苦校尉大人。若非贵部及时赶到，林某与这驿站上下，恐己遭毒手。此恩，林某铭记。”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的杀手尸体，“这些尸体，烦请校尉一并带走，看能否查出些蛛丝马迹。另外还有我三名随从的遗体…也请贵部协助收敛安葬，入土为安。”说到最后，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大人放心！此乃卑职分内之事！”校尉肃然应道。
晨曦微露，驿站院外，景象更是触目惊心。烧得只剩骨架的马车残骸散发着焦臭，三匹死马的尸体己经开始引来盘旋的乌鸦，鲜血浸透着土地。
林默拒绝了旁人的搀扶，独自一人，沉默地站在赵虎尸体旁。他缓缓蹲下身，抓起一把浸染着兄弟鲜血的泥土，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土块几乎要嵌入血肉。他闭上眼，脑海中是赵虎将他奋力推开时那声嘶吼，是那浑身浴血却依旧死战不退的身影。
“兄弟…走好。”林默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山岳般的沉重，“你的血，不会白流。这仇，我林默…记下了！”
他亲手为赵虎、侍卫和周伯整理遗容，没有隆重的仪式，只有简单的祭拜和深深的鞠躬。三具薄棺被就近安葬在官道旁一处向阳的山坡上，简陋的木牌上刻着他们的名字。林默在赵虎的坟前，将那把他至死握着的断刀深深插进泥土，权作墓碑。
做完这一切，天己大亮。阳光驱散了晨雾，却驱不散弥漫在每个人心头的阴霾与寒意。
巡防司校尉留下了两名精干沉稳的老兵，负责护送林默返回临灵县。他们装备齐全，骑着健马，眼神锐利，显然都是经历过战阵的好手。
“林大人，此去临灵尚有两日路程，务必多加小心。卑职会立刻行文上报，通缉此伙凶徒！若有线索，定当快马报与大人！”校尉抱拳告别。
“有劳校尉。”林默回礼，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己恢复了惯有的沉凝。他翻身上了巡防司提供的一匹健马，在两名老兵一前一后的护卫下，再次踏上了归途。
官道依旧，车马如常。但林默的心境，己与来时天壤之别。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多少暖意，只有肋下伤口传来的阵阵钝痛和心中那团冰冷的火焰在燃烧。
蹄声嘚嘚，单调地敲打着地面。林默的思绪如同脱缰的野马，在纷乱的线索和冰冷的杀意中狂奔。
**是谁？**
这个疑问如同毒蛇，死死缠绕着他。
他首先排除了寻常盗匪。盗匪求财，不会动用强弩，不会如此训练有素，更不会目标明确地要置他这个七品县令于死地！巡防司校尉的判断没错，这是职业杀手，甚至可能是有背景的死士！
动机？
他林默得罪过谁？值得动用如此阵仗？
朝堂政敌？他一个边陲小县令，初入帝都得陛下召见，虽有恩宠，但根基尚浅，远不足以威胁到朝堂大佬的核心利益。即便有人看他不顺眼，也犯不着动用死士千里截杀，风险太大！而且女帝刚对他表示支持，此时动手，无异于打女帝的脸，得不偿失！
地方豪强？临灵县内，被他触动利益的，无非是那些囤积居奇的粮商、可能利用废弃运河走私的势力。但这些人，顶多勾结胥吏给他使绊子，或像刘大栓案那样暗中灭口，绝无胆量、也未必有能力组织如此规模的跨州府刺杀！更遑论动用疑似军中流出的强弩！
私人恩怨？他林默行事虽非处处圆滑，但自问从未与人结下如此不死不休的血仇！
排除下来，只剩下一个方向——运河！刘大栓的死！他林默对运河废弃段秘密的追查！
念头至此，林默的眼神骤然锐利如刀！
刘大栓的死，手法凶残，抛尸运河边作为警告，现场有特制软底快靴的脚印，指向有专业背景的杀手参与。其动机，极可能是刘大栓被幕后势力逼迫或利诱，试图打听林默对临灵县（尤其是运河区域）的规划和意图，可能刘大栓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或者他什么都没说，但幕后之人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和震慑他人，选择了灭口！
而这次针对他林默本人的伏击…
时机！他刚刚离开帝都，带着女帝最新的旨意和支持返回临灵！对方选择在他归途动手，而非在帝都或临灵县内，显然是忌惮天子脚下和临灵县日渐加强的城防（尤其是西、北城墙己初具规模）！
手段！同样动用强弩、职业杀手、配合默契！与刘大栓案中推断的“至少两人，一人力大拖尸，一人身手敏捷警戒”的模式高度相似！尤其是那特制软底快靴的推断！
动机！ 林默在临灵县的作为——筑路引水、筑城兴学、尤其是对运河废弃段的探查和规划，必然触动了盘踞在运河上的庞大利益集团！他不仅没像前任县令那样“识相”，反而步步紧逼，甚至得到了女帝的支持！这让他从“麻烦”变成了必须铲除的“威胁”！杀了他，既能除掉心腹大患，又能震慑临灵县其他可能效仿的官员，甚至…是对女帝支持他的一种试探性反击？！
漕运！
这两个字如同冰锥，狠狠刺入林默的脑海！
只有掌控着庞大漕运网络、拥有深厚地方势力、甚至可能渗透部分军械渠道、豢养着亡命之徒的庞大利益集团，才有能力、有动机策划并实施如此精准狠辣的跨州府刺杀！也只有他们，才会如此忌惮林默对运河区域的“染指”和对临灵县的控制加强！
“好…好得很！”林默在心中冷笑，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杀意弥漫开来。对方越是如此疯狂地想要他的命，就越证明他捅到了真正的要害！刘大栓的血，赵虎的血，周伯的血，还有驿站那些无辜驿卒的血…这一切，都指向了运河深处那条贪婪而凶残的毒蛇！
他摸了摸肋下隐隐作痛的伤口，又想起袖中那份女帝亲批的文书。危机与机遇并存！对方亮出了獠牙，也彻底暴露了他们的存在和恐惧！
“想要我的命？”林默望着前方通往临灵县的官道，眼神锐利如即将出鞘的利剑，“那就看看，是你们的刀快，还是老子在临灵县筑起的墙硬！等着吧，你们的末日…不远了！”
他不再多想，收敛心神，对护卫的两名老兵沉声道：“两位兄弟，加快些脚程！我们…早点回家！”
“是！大人！”两名老兵齐声应道，一夹马腹，三骑在官道上卷起烟尘，朝着那座正在夯土筑城、等待他归来的边陲小县，疾驰而去！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仿佛带着未干的血色和凛冽的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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