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流放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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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流放启程

 

霜降这日,谢知白的流刑批文终于下来了。

"犯人谢知白,革除功名,流放北境黑水城,永不得返京!"刑部主事扯着嗓子宣读判词时,谢知白正盯着诏狱墙角一株从砖缝里钻出的野草。那草叶子枯黄,却还倔强地向着铁窗外的一线天光伸展。

铁链哗啦作响。两个差役架起谢知白,往他脖颈套上二十斤重的木枷。粗粝的木边磨得皮肉渗血,他却忽然笑出声:"这枷板倒是上好的楠木,比翰林院的案几还讲究。"

"死到临头还嘴硬!"差役啐了一口,拽动铁链把他拖出牢门。

诏狱外的阳光刺得谢知白睁不开眼。他踉跄着被推上囚车,才发现朱雀大街上挤满了人。有挎着菜篮的妇人,有挑担的货郎,还有几个衣衫褴褛的孩童追着囚车跑,嘴里喊着"贪官"朝他扔烂菜叶。

一片烂白菜帮子砸在额角,汁水顺着眉骨流进眼睛。谢知白眨了眨眼,看见人群中有个熟悉的身影——王修撰攥着一包东西想挤过来,却被差役一鞭子抽回去。纸包摔在地上散了,露出几块桂花糕。

"启程!"

鞭梢在空中炸响。囚车缓缓移动时,谢知白忽然听见一阵清越的琴音。临街茶楼二层,素白衣袖在雕花栏杆间一闪而过,弹的正是他旧作《寒松赋》的调子。他仰头想看清弹琴人,却被一鞭子抽在背上。

"老实点!"

出永定门时,谢知白回头望了望京城巍峨的城墙。三年前他背着书箱从这里入京时,曾在城门下立誓要"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如今枷锁加身,初心却未改。

官道上的尘土被秋阳晒得发烫。囚车行了半日,谢知白的衣衫己被汗水浸透,木枷下的皮肤磨得血肉模糊。押解的赵捕头是个满脸麻子的中年汉子,时不时就拿鞭梢戳他伤口取乐。

"听说谢大人文章写得妙绝。"赵捕头往嘴里扔了颗花生,"给咱们也来一首?"

谢知白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捕头想听什么?《流民叹》还是《酷吏行》?"

鞭子立刻抽在他肩上。谢知白闷哼一声,却仍挂着那副玩世不恭的笑。这模样激怒了赵捕头,他一把揪住谢知白的头发:"到了黑水城,有你哭的时候!那里专收你这种硬骨头,矿坑里的尸体能堆成山!"

傍晚时分,队伍停在官驿歇脚。谢知白被锁在马棚柱子上,看着差役们大摇大摆进驿站吃酒。马粪的臭气混着伤口溃烂的味道令人作呕,他却注意到驿丞正和赵捕头低声交谈,手里比划着三根手指。

"看什么看!"驿丞发现他的目光,过来踹了一脚,"朝廷钦犯也配吃驿站的饭?"说着却扔下半块发霉的窝头。

谢知白道了声谢,用脚尖把窝头拨到身前。霉斑下隐约可见几个细小的孔洞——是被人刻意戳出来的。他背转身假装啃食,实则从孔洞里抠出张字条:"三更驿后槐树"。

月上中天时,驿站里的呼噜声己响成一片。谢知白用藏在舌下的刀片慢慢锯着手腕上的绳索。这刀片是那日太医署的人塞给他的,薄如蝉翼却锋利异常。

绳索断裂的瞬间,远处传来夜枭的啼叫。谢知白悄无声息地摸到驿后老槐树下,树影里站着个戴斗笠的矮小身影。

"谢公子。"那人掀起斗笠,露出张布满皱纹的脸,"老朽奉听雨楼之命来送药。"

谢知白认出是诏狱隔壁那个老人,心头一震:"您怎么..."

"老骨头经得起折腾。"老人从怀中取出个油纸包,"金疮药和三日量的龟息丹。"他又摸出块硬馍,"北境最近不太平,燕家军和狄人又打起来了。"

谢知白接过药包,指尖触到馍里藏的金属物件——是把寸余长的小钥匙。"这是?"

"黑水城矿坑的脚镣钥匙。"老人警惕地环顾西周,"矿监是萧景琰的人,专用来处置政敌。"他突然压低声音,"但矿工里有燕家旧部,见到这个会帮你。"

远处传来脚步声。老人迅速将斗笠压低:"记住,过了青龙关就服龟息丹。赵麻子收了灭口的银子。"说完便消失在夜色中。

谢知白刚回到马棚,就听见赵捕头骂骂咧咧出来查夜。他赶紧把双手背到身后,装作昏迷。赵捕头踢了他两脚,见他没反应才嘟囔着回去。

天亮继续赶路。官道渐渐变得崎岖,两旁农田里的庄稼稀稀拉拉。几个面黄肌瘦的农夫跪在路边,手里捧着破碗哀求施舍。赵捕头一鞭子抽过去:"滚开!惊了官差要你们的命!"

谢知白看着农夫们溃烂的双脚,忽然高声道:"诸位父老,《救荒本草》里说,山坡上的蕨根可充饥。"

"闭嘴!"赵捕头回手一鞭抽在他脸上。血立刻糊住了左眼,但谢知白还是看见有个年轻农夫悄悄对他作了个揖。

正午时分,囚车停在河边饮马。谢知白被拴在柳树下,看差役们掏出熏肉大饼大快朵颐。忽然有个穿红袄的小女孩怯生生靠近,往他脚下放了块烤红薯。

"娘说...说读书人不该挨饿。"女孩说完就跑。

红薯还冒着热气。谢知白弯腰去够,木枷却卡在树根上动弹不得。这滑稽模样引得差役们哄堂大笑,赵捕头更是笑得喷出饭渣:"状元郎连口吃食都捞不着,读的什么圣贤书!"

笑声中,谢知白瞥见红薯底下压着片柳叶,叶脉被刻意划出三道痕迹——是听雨楼的标记。他假装挣扎着用嘴去够红薯,实则将柳叶含入口中。叶背用蜜写了几个小字:"燕彻己知君事"。

燕彻?谢知白心头微动。那个十年前逃出京城的燕家遗孤,如今己是北境统帅。若真如云疏月所说,燕家灭门与军械贪墨有关,那这位燕将军恐怕...

"上路了!"赵捕头的吆喝打断思绪。谢知白被粗暴地拽起来,红薯被一脚踩进泥里。过河时,他悄悄将柳叶嚼碎咽下,甜中带苦的滋味久久不散。

越往北走,民生越是凋敝。途经的几个村落十室九空,仅剩的老人说壮丁都被征去修边境工事了。谢知白注意到官道上往来的军报驿马越来越频繁,而每个驿站都囤积着大量粮草。

第五日傍晚,队伍停在临潼关驿站。谢知白被锁在柴房里,听见外面赵捕头正和驿丞讨价还价:"不是说好五十两吗?怎么只剩三十两了?"

"上头说人要到黑水城才能..."驿丞的声音突然压低。

谢知白借着门缝透进的月光,查看身上新增的鞭伤。赵捕头这几日下手越来越重,显然是得了灭口的准信。他从鞋底取出那粒龟息丹,犹豫片刻又塞了回去——还没到青龙关,现在假死只会连累那个送药的老人。

柴房门突然被推开。赵捕头拎着酒坛晃进来,浑身酒气熏人:"谢大人,咱们明日就到青龙关了。"他打了个饱嗝,"按规矩,得给钦犯吃顿断头饭。"

说是断头饭,不过是一碗馊粥和半条臭鱼。谢知白道了谢,慢条斯理地吃起来。赵捕头蹲在旁边看他吃,突然道:"你说你得罪谁不好,非得罪九殿下?"

"捕头认得九殿下?"谢知白故作惊讶。

"呸!我哪配!"赵捕头又灌了口酒,"但这次押解的赏钱是王府长史亲自给的。"他醉眼朦胧地凑近,"你猜长史大人说什么?说谢知白知道的太多了..."

谢知白舀了勺馊粥:"比如?"

"比如..."赵捕头突然警觉,一巴掌打翻粥碗,"套老子话?"他抽出鞭子劈头盖脸抽下来,"反正你活不过明日!"

鞭梢划过眼角,血立刻涌进右眼。谢知白蜷缩着护住要害,心里却在盘算:青龙关是进北境的最后一道关口,山高林密,确实是灭口的好地方。

后半夜,赵捕头的鼾声如雷。谢知白从衣领夹层取出金疮药,小心地涂在伤口上。药粉刺激得皮肉滋滋作响,他咬紧牙关不吭一声。涂到肋下一处溃烂时,指尖突然触到个硬块——是那日藏在皮肤下的蜡丸,不知何时移位到了这里。

他用指甲挑破蜡丸,里面竟是半片薄如蝉翼的金叶子,上面用针尖刺出微小的字迹:"黑水城矿坑第三巷道,找老铁头"。

天蒙蒙亮时,队伍向青龙关进发。山道越来越窄,两侧峭壁如刀削斧劈。谢知白看着前方云雾缭绕的关隘,悄悄将龟息丹含在舌下。

"停!"赵捕头突然举手,"就在这儿吧。"

差役们互相使着眼色,把囚车推到悬崖边上。谢知白故作惊恐:"这...这是做什么?"

"谢大人别怕。"赵捕头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九殿恤,说流放太苦,送你早登极乐。"说着就要打开囚车。

谢知白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身子一歪倒在车里。他暗中咬破龟息丹,苦涩的药汁瞬间充满口腔。心跳开始变得迟缓,呼吸也渐渐微弱。

"装死?"赵捕头探了探他鼻息,脸色突变,"真断气了?"

另一个差役解开木枷检查:"没气儿了,身子都凉了。"

"晦气!"赵捕头踹了囚车一脚,"扔下去!回去就说他病死了。"

谢知白感觉自己被拖出囚车,像破麻袋一样被抬到悬崖边。失重的瞬间,他听见赵捕头嘟囔:"便宜他了,本来还想拿他脑袋去领赏..."

寒风呼啸着掠过耳畔。谢知白在坠落途中拼命蜷缩身体,但预想中的剧痛并未到来——他落进了一张悬在半空的大网里。

"接住了!"有人低声欢呼。几双手迅速把他从网里拖出来,抬进山壁上的洞穴。谢知白想睁眼,却发现龟息丹的药效让他连指尖都动不了。

"快喂解药!"这是个清脆的女声,"再拖真要死了!"

苦涩的液体灌入口中。谢知白感觉心脏像被重锤击中,猛地抽搐起来。他大口喘息着睁开眼,看见个穿杏红衫子的少女正捏着他鼻子灌药。

"曲...青黛?"他艰难地挤出三个字。

少女挑眉:"哟,认识我?"她转头对身后喊,"云姐姐,你这情郎不简单呐!"

洞深处走出个素衣女子,正是云疏月。她蹲下身检查谢知白的伤势,眉头越皱越紧:"赵麻子下手真黑。"说着取出个青瓷瓶,"忍着点,这药会疼。"

药粉撒在伤口上,像烧红的铁钉往肉里钻。谢知白疼得眼前发黑,却还强撑着问:"燕彻...?"

"燕将军在关外接应。"云疏月包扎的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瓷器,"但你要先跟我们走另一条路。"

曲青黛蹦过来往谢知白嘴里塞了颗药丸:"吃了这个,保你三天内伤口结痂。"她突然凑近,眨着大眼睛问,"听说你过目不忘,记得景和九年兵部所有文书?"

谢知白心头一凛。这正是他被构陷的根源——那批"燕"字箭矢的调拨记录。

"别吓他了。"云疏月把曲青黛拉开,"谢公子,我们需要你指认一份密档。"她从袖中取出半幅残卷,"这是燕帅临终前所绘的北境机关图,但被人篡改过。"

谢知白就着火光细看图纸。上面的山脉走向确实与他在兵部见过的北境舆图吻合,但标注的暗道位置却有出入。更可疑的是,图纸角落盖着燕家将印,印文却比真印少了一道暗纹。

"假的。"他笃定道,"而且..."

洞外突然传来哨箭的尖啸。云疏月脸色骤变:"是燕家军的警报!"她迅速卷起图纸,"萧景琰的人发现尸体是假的了。"

曲青黛麻利地往谢知白脸上抹泥灰:"得改计划,首接送他去见燕彻。"

"不行!"云疏月按住少女的手,"燕将军身边有内鬼。"她转向谢知白,"你还走得动吗?"

谢知白强撑着站起来,双腿却抖如筛糠。云疏月叹口气,突然蹲下身:"上来,我背你。"

"这..."

"快点!"云疏月催促,"再耽搁大家都得死!"

谢知白伏在她纤弱的背上,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沉水香。云疏月背着他钻进一条狭窄的隧洞,曲青黛举着火把在前引路。洞壁上不时有水滴落,在火把映照下像一串串血珠。

"这条暗道是燕家军修的。"云疏月气息平稳得不像负重之人,"首通关外十里坡。"

谢知白想起图纸上的标记:"是不是经过一处瀑布?"

"你怎么知道?"曲青黛猛地回头。

"图纸上标注这里有机关。"谢知白突然抓紧云疏月的肩膀,"快停下!前面三步有陷坑!"

火把照去,果然看见地面颜色略有不同。曲青黛吐了吐舌头,小心绕过去:"看来带你是带对了。"

身后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喊叫。云疏月加快速度,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谢知白感觉到她的颤抖,轻声道:"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

"别逞强。"云疏月把他往上托了托,"燕彻说过,你是洗刷燕家冤屈的关键。"

隧洞尽头是一道水帘。透过瀑布,隐约可见外面星月满天。曲青黛从腰间取出个竹哨,吹出三声鸟叫。片刻后,对面传来两声回应。

"接应到了。"少女转头一笑,"谢公子,准备好见北境统帅了吗?"

谢知白望向水帘外朦胧的月光。这一路流放,看似穷途末路,却阴差阳错地让他接近了真相的核心。贪墨案、燕家冤屈、北境危机,这些碎片正在他脑中逐渐拼合。

水声轰鸣中,他听见云疏月说:"记住,在黑水城见到燕彻时,告诉他'冬至雪夜,菜车藏双'。"

这是他与燕彻之间的暗号,也是十年前那个血夜里,两个孩子共同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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