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常委会上。
气氛,前所未有的诡异。
罗文斌一反常态,对钢厂的问题,表现出了极大的关切和痛心。
他拿着那本“催命名单”,声情并茂地念了几个最惨的案例,说到动情处,甚至还挤出了几滴眼泪。
“同志们,看到这些,我心如刀绞啊!”
“这些都是我们岩台市的子弟,是为我们岩台市的建设,流过血,流过汗的功臣!”
“我们,不能让他们再流泪了!”
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之后,他话锋一转,看向了祁连山。
“祁市长,自从你来了之后,大刀阔斧,为钢厂的工人们办了不少实事,这一点,我们大家有目共睹。”
“你的工作能力,和你的为民情怀,都让我深感佩服。”
“所以,我提议,成立一个‘钢厂困难职工帮扶专项小组’,由祁市长你,亲自挂帅,担任组长,全权负责这件事!”
“大家,有没有意见?”
在座的常委们,哪个不是人精?
一听这话,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这是捧杀啊!
这是要把祁连山架在火上烤啊!
但谁也不敢说破。
一个个都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我同意罗书记的提议,祁市长是最佳人选。”
“对,能者多劳嘛。”
紧接着,罗文斌又抛出了他的第二个提议。
“光成立小组还不够,我们还要拿出实际行动!”
“我建议,从今年市里剩下的行政经费里,勒紧裤腰带,挤出五十万,作为专项资金,拨给帮扶小组!”
“虽然钱不多,但这是我们市委、市政府的一点心意!”
“祁市长,你觉得怎么样?”
五十万!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在了祁连山的脸上。
他们在等着看好戏。
他们想看到祁连山愤怒,想看到他拍案而起,想看到他拒绝这个明显是羞辱和陷阱的提议。
因为谁都知道,那个名单上的窟窿,至少是一百万。
给你五十万,剩下的五十万,你自己想办法去吧。
要是解决不了,那就是你这个组长的无能!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
祁连山,笑了。
他非但没有愤怒,反而站起身,对着罗文斌,对着所有常委,微微鞠了一躬。
“我感谢罗书记的信任,感谢各位常委的支持。”
他的声音,平静而洪亮。
“这个组长,我当了。”
“这五十万,我也要了。”
“我代表钢厂那些困难职工,谢谢市委,谢谢市政府!”
这一下,轮到罗文斌他们傻眼了。
这……这是什么路数?
他竟然……接了?
他难道看不出来这是个圈套吗?
罗文斌看着祁连山脸上那抹平静的笑容,心里莫名地,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仅没伤到对方,反而差点闪了自己的腰。
会议,就在这样一种诡异的气氛中,结束了。
祁连山拿着那份五十万的拨款文件,走出了市委大楼。
钱副主任和周正,在车里早就等急了。
看到祁连山出来,钱副主任赶紧迎了上去。
“市长,怎么样?他们是不是又给您使绊子了?”
当他听说,罗文斌只给了五十万,还要祁连山去填一百万的窟窿时,当场就气得跳了起来。
“欺人太甚!这简首就是欺人太甚!”
“这不是明摆着要看您的笑话吗?”
“市长,咱不受这个气!这钱,咱们不要了!这个组长,咱不当了!”
祁连山却摆了摆手,脸上依旧带着那抹让人看不透的笑容。
“谁说我不要?”
“这五十万,是他们自己送到我手里的,为什么不要?”
他坐进车里,对周正说。
“开车,回厂里。”
在车上,他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灰蒙蒙的街景,淡淡地说了一句。
“苍蝇再小,也是肉。”
“更何况,这块肉,还能帮我们钓来一条大鱼。”
钱副主任和周正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困惑。
他们完全搞不懂,自己的这位市长,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
当天下午,祁连山就拿着市委的文件,召集了钢厂所有中层以上的干部,开了一个会。
会议的地点,依旧是在那个尘土飞扬的破碎车间。
祁连山当众宣布了市委的决定。
当听到市里只拨了五十万时,台下那些干部们,脸上都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
他们也觉得,祁连山这回,是彻底栽了。
祁连山没理会他们的反应,他继续宣布自己的决定。
“从今天起,我们厂,要成立一个‘生产自救、互助互济’的活动。”
“活动的内容很简单。”
“第一,修复设备,扩大生产。我们那座钢渣山,就是我们的金山。我要你们在一个月内,把破碎、筛选、运输的能力,再提高一倍!”
“第二,开源节流,回收废料。厂区里,那些废弃的钢材、铜料、旧设备,全都给我利用起来!能修的修,能卖的卖!换回来的每一分钱,都进帮扶小组的账!”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祁连山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
“我,祁连山,个人,再捐出我所有的工资,首到厂子里的最后一个困难职工,都摆脱困境为止!”
“同时,我号召,咱们厂里所有在职的干部、党员,自愿捐款!”
“我丑话说在前面,这是自愿,我不强迫任何人。”
“但是,财务科会把所有捐款人的名单和金额,张榜公布!”
“让全厂的工人,都看一看,在厂子最困难的时候,谁,是跟他们站在一起的!”
“谁,又是只会躲在后面,看笑话的!”
话音刚落。
周正第一个,从口袋里掏出自己这个月刚发的工资,一百多块钱,放到了主席台的桌子上。
“我捐!”
紧接着,张铁山也走了上来,他把怀里揣着的,昨天刚领到的几百块钱,毫不犹豫地放了上去。
“市长,算我一个!”
有了他们带头,那些真正关心厂子的老党员、老干部,也纷纷解囊。
十块,二十,五十……
钱虽然不多,但汇集在一起,却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力量。
而那些脑满肠肥、等着看笑话的副厂长、科长们,则彻底傻眼了。
他们站在人群里,捐,还是不捐,成了一个要命的问题。
捐吧,肉疼。
不捐吧,明天那张“光荣榜”上要是没自己的名字,以后在厂里,还怎么抬头做人?
祁连山看着他们那副吃了苍蝇一样的表情,心里冷笑。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不仅要罗文斌那五十万,他还要用这五十万做引子,把整个钢厂的凝聚力,都给激发出来!
他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他们不是在等救济,等施舍。
他们,是在靠自己的双手,拯救自己的家园!
会议结束,祁连山看着桌上那堆零零散散,加起来也不过万把块钱的捐款。
他对钱副主任说。
“把这些钱,还有市里拨的那五十万,都取出来。”
“明天,我们搞一个现场募捐大会。”
“把记者都请来,把市电视台的摄像机也扛来。”
“我要让全岩台市的人都看看,我们钢厂工人,是怎么自己救自己的!”
“我还要让省里的某些人,也好好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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