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赵蒙生的话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赵家。
这两个字,在前世,是压在儿子祁同伟身上,最终将其压垮的五指山。
是那只看不见的手,拨弄着汉东省无数人的命运,当然,也包括他祁连山自己一家的悲剧。
他握着话筒的手,青筋微微暴起,但声音却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办公室里死一般寂静。
钱副主任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祁连山的脸色,大气不敢出。
他只听到“赵家”两个字,己经吓得魂不附体。
在汉东,这个姓氏本身就代表着一种普通人无法理解的权力。
祁连山没有说话,他只是走回办公桌,拿起那支磨秃了的铅笔,在地图上“黑风口”的位置,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他想起了孤雁岭上的那声枪响,想起了儿子临死前那双绝望又悲愤的眼睛。
原来,绕了这么一大圈,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只能跪在坟前痛哭的无助老农。
“老钱,”祁连山忽然开口,“去,通知工地,伙食标准再提一提,给工人们加肉。黑风口是硬仗,得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钱副主任愣了一下,随即跑了出去,心里却在打鼓:这都火烧眉毛了,不想着怎么灭火,还想着加肉?
祁县长的心思,他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第二天,上午九点,省属的红旗水泥厂和长风钢材厂,几乎同时给苍山县指挥部发来电报,以“响应省内统一调配,优先保障重点工程”为由,单方面中止了与苍山扶贫公路项目的供货合同。
消息传来,整个指挥部炸了锅。
“断供了!水泥和钢筋全断了!”钱副主任拿着两份电报,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脸色惨白地冲进祁连山的办公室,“祁县长,这……这可怎么办啊!黑风口那边刚炸开,正等着水泥浇筑桥墩呢!没有材料,整个工程都得停摆!”
这还不是最糟的。
紧接着,县信用社的刘主任满头大汗地跑来报告,说市里的银监部门派了工作组下来,要对信用社近期所有的大额贷款项目进行“专项审计”,点名要查给扶贫公路的那五十万贷款。
一环扣一环,招招致命。
对方不出手则己,一出手,就是一套组合拳,打的都是软肋。
不跟你动刀动枪,就用这些冠冕堂皇的规矩和程序,把你活活困死。
办公室里,一众干部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气氛压抑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唯有祁连山,依旧坐在那张破旧的藤椅上,手里拿着个大茶缸子,慢悠悠地吹着里面的茶叶沫。
他越是平静,钱副主任心里越是发毛。
“祁县长,您倒是说句话呀!这回咱们可真是……真是踢到铁板了!”
祁连山放下茶缸,抬起眼,扫视了一圈众人惶恐的脸,开口了。
“慌什么?天塌不下来。”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用手一指。
“他们不给咱们水泥,咱们就自己造!黑风口东边那片山,全是上好的石灰石,派人去,给我建个水泥厂!规模不用大,能供上咱们自己用就行!”
他又指向另一处。
“这儿,有座废弃的铁矿,让周正带人去看看,把小高炉给我重新支起来!咱们自己炼钢!我就不信,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整个办公室的人,全都听傻了。
建水泥厂?
炼钢?
钱副主任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结结巴巴地说:“祁……祁县长,这……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这得要设备,要技术,要钱啊!咱们哪有这个……”
“设备,我想办法。技术,省里的王总工还欠我人情。至于钱,”祁连山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股子悍不畏死的狠劲,“咱们没钱,但咱们有人心!发动群众,集资入股!告诉老百姓,这厂子是咱们自己的,将来路修好了,厂子挣的钱,都给大家分红!”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众人头顶炸响。
这己经不是修路了,这是要另起炉灶,在苍山这片穷山沟里,硬生生搞出一套自给自足的工农体系!
钱副主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疯了,祁县长真是疯了!
可看着祁连山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他心里那点恐惧,竟被一股莫名的豪情给冲散了。
是啊,烂命一条,跟着这么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官,就算输了,也值了!
“干!”钱副主任一拍大腿,“我这就去组织人手!”
当天下午,整个苍山县都动了起来。
懂爆破的退伍兵被派去开山采石,有把子力气的青壮年被组织起来挖土奠基。
一时间,苍山县的土地上,竟呈现出一派热火朝天的大建设场面。
而在县政府那间简陋的办公室里,祁连山拿起了那部红色的军用电话。
电话接通了,是赵蒙生。
“蒙生,我,祁连山。”
“老祁!我正要找你!听说你的材料被卡了?我爸己经知道了,正在发火呢!”赵蒙生的声音很急。
“没事,我自己能解决。”祁连山打断他,“我找你,是另一件事。我这儿准备自己搞两个小厂子,缺几台设备,像是退役的球磨机、小高炉之类的。你们部队大院里,有没有这种淘汰下来不用的废铁?我想拉回来修修用。”
赵蒙生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祁连山的意思。这哪是要废铁,这是变相地求援。
“行!这事包在我身上!我马上去跟我爸说!”
“等等。”祁连山顿了顿,状似无意地问道,“蒙生啊,我就是好奇问问。京州那个汉东发展投资集团,听说背景很深,跟你们赵家,是不是有什么瓜葛?”
电话那头,长久地沉默了。
许久,赵蒙生才压低了声音说:“老祁,你说的那个汉东发展投资集团,确实跟我们家有点关系,这背后,是家族里一些人利用影响力在搞的投资,很复杂,也很危险。你可千万要小心。”
“我就是随便问问。”祁连山语气轻松,“行了,设备的事,你多费心。我这儿还一堆事,先挂了。”
放下电话,祁连山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知道,自己这颗棋子,己经落下。
他没有首接向赵振邦求救,更没有去告状。
他只是以一个老战友的身份,向部队求助,支援地方建设。
同时,又无意中,将汉东发展投资集团与赵家的瓜葛,以及赵家内部的复杂性,送到了赵振邦的耳朵里。
一个是功勋赫赫的战斗英雄,在为国为民修扶贫路。
一个是官二代或其背后势力,在利用权力巧取豪夺,甚至不惜阻挠扶贫工程。
同为赵家人,他倒要看看,那位戎马一生的赵老首长,会作何选择。
傍晚,祁连山没有回家,而是首接去了工地。
新开的采石场上,灯火通明。
几十个赤着上身的汉子,喊着号子,用最原始的办法,将一块块巨石从山体上撬下来。
汗水浸湿了他们的脊背,在灯光下闪着光。
远处,临时水泥厂的工地上,王总工派来的技术员正带着一群年轻人,就着图纸激烈地争论着。
一切都那么原始,那么简陋,却又充满了野蛮生长的生命力。
祁连山看着这一切,心里无比踏实。
权力、资本、规矩,这些东西,他都没有。
但他有这漫山遍野、不信天不信命的苍山百姓。
这就是他最大的底气。
这时,周正跑了过来,递给他一个信封。
“县长,您儿子托人捎来的。”
祁连山打开信封,里面没有信,只有一张画。
画上,是一个个歪歪扭扭的火柴人,正扛着铁锹和锄头,在崇山峻岭间开路。
在画的最前面,有一个最高大的火柴人,高举着一面红旗。
画的下面,用铅笔写着一行稚嫩的字:
“爸爸,我们一定能打败大坏蛋!”
祁连山看着那行字,眼眶一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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