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省城来了审计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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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省城来了审计官

 

推土机和那批被冻结的资金,真就第二天一早就浩浩荡荡开进了石阳县。

李县长激动得差点给祁连山派来的司机跪下,当天晚上,他领着全县的干部,在工地上点起篝火,愣是把庆功酒喝成了誓师大会。

一时间,祁连山这套“约法三章”,成了贫困县干部们头顶上悬着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没人再敢耍滑头,没人再敢磨洋工。

谁都知道,那位从战场上下来的祁组长,不听汇报,不看材料,他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两个月过去,苍山县和石阳县的工程进度一日千里,鹰嘴崖天堑变通途,烂泥洼也传来了机器的轰鸣。

一切,都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这天,祁连山正在工棚里,就着咸菜啃着两个冷馒头,周正掀开帘子,脸色有些古怪。

“县长,省里来人了。”

祁连山把最后一口馒头咽下去:“哪个部门的?”

“财政厅,来了个审计组。领头的叫曹立,说是来对咱们试点工作组的账目,进行常规审计。”

祁连山擦了擦手,眉头挑了一下。

审计?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来。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常规”二字,怕是不那么常规。

半小时后,在县政府那间简陋的会议室里,祁连山见到了这位曹立。

很年轻,约莫三十出头,戴一副金丝眼镜,穿着一身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白衬衫,和这尘土飞扬的苍山县格格不入。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年轻人,手里提着公文包,看人的眼神里带着一股子省城机关干部特有的审视。

“祁组长,久仰大名。”曹立主动伸出手,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我们是受财政厅委派,对扶贫试点专项资金的使用情况进行审计,希望您能配合。”

祁连山跟他握了握手,只说了一个字:“行。”

曹立显然对这种简洁的开场白有些不适应,他清了清嗓子,打开公文包,拿出一份文件清单。

“祁组长,按照规定,请您提供一下项目启动以来的所有招投标文书、采购合同、工程款项支付凭证,以及劳务人员的工资发放表。”

会议室里,周正和几个县里的干部,脸色都有些发白。

招投标文书?

苍山县修路,全凭祁县长一句话,老百姓扛着锄头就上了,哪来的招投标?

采购合同?

水泥钢筋都是祁连山亲自找的厂子,很多时候就是一个电话,打个白条,先货后款。

工资发放表?

工地上几千号人,吃饭都是大锅饭,发钱基本靠记工分,发现金,谁给你一个个签字画押?

祁连山面不改色,端起搪瓷缸子喝了口水。

“曹科长,你要的东西,我们这儿可能……不太全。”

“不太全?祁组长,这可是数百万的专项资金,每一笔开销都必须有据可查。这是财务纪律,也是对国家财产负责。”

“我当然对国家财产负责。”祁连山放下缸子,“我这儿的账,不在纸上,在工地上,在老百姓的心里。你要看,我带你去看。”

说完,他站起身,也不管曹立同不同意,径首朝外走去。

曹立愣了一下,随即跟了上去。

他倒要看看,这位全省闻名的战斗英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一辆破吉普车,载着西装革履的审计组,和一身尘土的祁连山,颠簸着开向了工地。

曹立被颠得七荤八素。

到了工地,那热火朝天的场面,让审计组的三个人都有些震撼。

“曹科长,你问我要食品采购合同?”祁连山指着不远处几个临时搭起的土灶,一群农村妇女正挥着大铁锹,在几口行军锅里翻炒着菜,“看见没?那就是我们的供应商。没有合同,只有一杆秤。谁家的菜新鲜、分量足,我们就买谁的。老百姓的眼睛,就是最好的审计师。”

曹立的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你还要劳务工资表?”祁连山又指向那些光着膀子喊号子的民工,“他们,就是我们的施工队。没有工资表,只有一本记工分的破本子。路修到哪,工分就记到哪。将来路通了,县里开了矿,办了厂,他们凭着工分,就能入股分红。这份分红的指望,比任何工资条都实在。”

曹立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想说这不合规矩,可看着那些民工脸上淌着汗,眼里却冒着光的模样,这话他又说不出口。

“至于工程款支付凭证……”祁连山冷笑一声,“曹科长,你去问问那些给我们供货的厂家,问问我祁连山,有没有拖欠过他们一分钱。我的脸,就是凭证!”

曹立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

他发现,自己带来的那套严密的审计法则,在这里,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完全使不上劲。

他查不了贪污,因为祁连山自己就睡在工棚里,吃穿用度比民工还简单。

他也找不到挪用,因为每一分钱,似乎都化作了眼前这条正在延伸的公路。

但他是个固执的人。

他找不到大问题,就开始抠细节。

“祁组长,就算您说的都对。但程序呢?没有正规的合同,万一出了安全事故,责任谁来负?没有详细的账目,将来怎么向省里交代?这不是您一个人拍板就能决定的事。”

“出了事,我祁连山一颗脑袋担着!”祁连山盯着他,“至于怎么跟省里交代,那是我的事。你只管查你的账。”

曹立碰了一鼻子灰,只好带着人,一头扎进了县财政局那间堆满灰尘的档案室里。

他就不信,挖地三尺,还找不出一点毛病来。

两天后,一份初步审计报告,摆在了祁连山的桌上。

曹立没找到贪污腐败的证据,但他洋洋洒洒列了三十多条“程序违规”和“财务风险”。

结论是:建议试点工作组暂停施工,全面进行财务及管理流程的规范化整改。

“图穷匕见了。”祁连山看着那份报告,心里冷笑。

这才是对方真正的目的。

他们动不了自己的人,就来卡自己的事。

只要工程一停,自己这个“先进典型”就成了一个笑话。

当天晚上,祁连山回了趟祁家湾。

一进院子,就看见儿子祁同伟鼻青脸肿地坐在门槛上,旁边,王秀琴正拿着煮熟的鸡蛋给他滚着脸。

“怎么回事?”祁连山的声音沉了下来。

祁同伟看见他,眼圈一红,梗着脖子不说话。

王秀琴叹了口气:“还能为啥,在学校跟人打架了。人家说他爹是‘土皇帝’,说一不二,早晚要出事。同伟气不过,就跟人动了手。”

祁连山走到儿子面前,蹲下身。

“打赢了没有?”

祁同伟一愣,随即挺起胸膛:“他骂我,我没理。他骂你,我就把他按在地上揍了一顿!”

“好小子。”祁连山没笑,也没骂他,只是伸手,摸了摸他脸上的伤,“疼吗?”

“不疼!”

“记住,嘴巴是说不过那些人的。想让他们闭嘴,就得比他们更强,站得比他们更高。让他们只能仰着头看你,骂都够不着你。”祁连山站起身,看着远处的夜色,“走,爹带你去个地方。”

他拉上儿子,又叫上周正,开着车,连夜把财政局的曹立从招待所里请了出来。

“曹科长,你不是觉得我的程序有问题吗?我带你去看一个最大的问题。”

吉普车没开大路,专挑那些坑坑洼洼的土路走。

车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山里,颠簸了近三个小时,又下车走了不知道几个小时才在一个叫“棺材坳”的村子前停下。

这里,甚至连电都没通。

祁连山领着他们,走进一间西面漏风的茅草屋。

屋里,一个干瘦的老太太,正躺在床上,气若游丝。

旁边,一个中年汉子,正一勺一勺地喂着草药汤。

“他娘上个月突发脑溢血,想送去县医院,可路不通,十几里山路,全靠人抬。还没抬出山,人就不行了。”祁连山的声音很平静,“曹科长,你告诉我,是她的命重要,还是你的程序重要?”

曹立看着那老太太,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祁连山又带着他,去了村里唯一的小学。

那是一间破庙,孩子们坐的,是自己从家里带来的小板凳。

他指着一个正在昏暗的油灯下,用铅笔头奋笔疾书的小女孩。

“她叫狗蛋,她爹为了给她凑学费,去年雨天去山里采药,摔下了悬崖。尸体是三天后才找到的。”

“曹科长,你告诉我,是她能走出大山的希望重要,还是你报告里的那几条风险重要?”

曹立的金丝眼镜后面,眼神己经彻底乱了。

他办公室里那些条条框框,在这些活生生的人命和苦难面前,显得那么苍白,那么可笑。

祁连山把曹立一个人留在了村里。

“曹科长,今晚你就在这儿住下。明天,你用你自己的脚,走回县城。你亲自走一遍,就知道我为什么等不及你的程序了。”

说完,他带着儿子,转身离去。

回去的路上,祁同伟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把父亲的手,抓得紧紧的。

回到办公室,祁连山拨通了省交通设计院王总工的电话。

“老王,睡了没?帮我个忙。”

“我需要一份数据报告。你用最科学的方法,给我算一笔账。”

“就算算,我们这条扶贫公路,每晚修一天,苍山县和石阳县,这两个国家级贫困县,会多死几个看不起病的老人?会多出几个上不起学的孩子?会损失掉多少吨运不出去的粮食和矿产?”

“我要让他们知道,最大的财务风险,不是我的账做得不漂亮。”

“是贫穷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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