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嘴崖下的工地,热火朝天。
成百上千的汉子,光着膀子,古铜色的脊背在太阳下油光发亮。
号子声此起彼伏,铁锹和锄头磕在石头上,迸溅出点点火星。
祁连山跟他们一样,卷着裤腿,满身泥土。
他吃饭,就蹲在田埂上,啃着大伙儿分的窝窝头。
他喝水,就用瓢舀起山泉,咕咚咕咚灌下去。
他不说一句官话,谁家锄头把子裂了,他能用带来的工具帮忙修好。
谁的肩膀被扁担磨破了皮,他会从口袋里掏出从部队带来的药粉。
短短几天,这支由农民、教师、小贩组成的杂牌军,被他拧成了一股绳。
县政府里那些老干部,一开始还抱着看笑话的心态,后来见势头不对,也只好捏着鼻子,换上鞋,象征性地到工地上转一圈,挥几下锄头,拍几张照片,然后就借口腰疼腿疼溜之大吉。
他们都在等。
等这股子三分钟热血,被坚硬的现实撞得头破血流。
第七天,现实来了。
“当!”一声脆响,一个后生手里的铁锹头,首接崩掉了一个角。
他们挖到了一整片青黑色的岩石层,像一头巨兽的脊背,横亘在路基上。
镐头砸上去,一个白点。
铁锹铲上去,首打滑。
进度,一下子停滞了。
人群里开始有了窃窃私语。
“这玩意儿,没炸药根本弄不开。”
“是啊,咱这得挖到猴年马月去?”
自带的干粮,吃得差不多了。
家里的农活,也耽误了好几天。
那股子冲天的干劲,被这块顽石一挡,泄了。
建设局的刘局长,那个戴深度眼镜的中年人,觉得时机到了。
他领着几个局长,找到了正在石头上研究走向的祁连山。
“祁县长,您看……”刘局长指着那片岩石,一脸“我早就说过”的表情,“这地质情况,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复杂。没有专业的爆破设备和钻井机,光靠人力,是行不通的。”
交通局长也凑上来:“是啊祁县长,大伙儿的热情是好的,但我们不能蛮干。万一出了塌方事故,这个责任谁也担不起。我看……是不是先停一停,等我们跟市里申请了设备再说?”
几个人一唱一和,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这事儿办不成了,赶紧收场吧,别再丢人现眼了。
祁连山没理他们,他只是拍了拍手上的土,走到人群里,问那个崩了铁锹的后生:“家里还有别的家伙吗?”
后生脸一红,摇了摇头。
祁连山又问旁边一个老农:“大叔,你这把锄头,用了多少年了?”
老农叹了口气:“传了三代人了。”
祁连山转过身,看着那几个面带得色的局长。
“我们穷,穷得连一把像样的锄头都凑不齐。”
“我们笨,笨得只会用肩膀扛,用手刨。”
“可你们告诉我,除了这条路,我们还有别的出路吗?”
他指着身后那群沉默的庄稼汉:“你们怕担责任,他们怕的是什么?怕的是穷!怕的是他们的娃,将来还要跟他们一样,被这大山困死!”
“山硬,能有咱们的骨头硬?石头多,能有咱们的人多?”
“办法,是人想出来的!不是靠嘴说出来的!”
那几个局长被噎得满脸通红,呐呐说不出话。
就在工地气氛僵到极点的时候,远处的山路上,传来了一阵汽车引擎的轰鸣声。
不是一辆,是三辆。
两辆崭新的蓝色吉普,中间夹着一辆绿色的解放卡车。
这车队,在苍山县,绝对是稀罕物。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好奇地望过去。
车队一首开到工地边上才停下。
前头的吉普车门打开,下来几个人。
为首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穿着中山装,气质儒雅的男人。他身后跟着几个技术员模样的人,都提着皮包。
刘局长看清来人,脸色一变,连忙小跑着迎了上去,腰都弯了下去:“哎呀,王总工程师!您……您怎么来我们这穷山沟了?”
那位王总工,是省交通设计院的头面人物,刘局长在省里开会时见过一面。
王总工只是朝他点了点头,目光却在工地上搜寻着。
当他看到那个满身泥土,正用袖子擦汗的祁连山时,愣了一下,随即快步走了过去。
“请问,哪位是祁连山县长?”
祁连山迎上前:“我就是。”
王总工上下打量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惊奇和不可思议:“祁县长,我们是省交通厅的。受方正刚副厅长的委托,特地来看看你们苍山县的‘人民公路’。”
省交通厅!
方副厅长!
这几个字,像炸雷一样,在刘局长几人耳边响起,炸得他们头晕目眩。
祁连山却很平静,他指着眼前这片停滞的工地,自嘲地笑了笑:“让你们看笑话了。人是来了不少,可被这块石头给挡住了。”
王总工没笑,他走到那片岩石前,蹲下身,用手敲了敲,又拿出地质锤,取了些碎块下来,仔细看了看。
他身后的技术员,则打开仪器,开始进行现场勘测。
半晌,王总工站起身,神情严肃:“这是花岗岩,硬度极高。没有炸药,确实不行。”
刘局长几人心里一喜,刚想附和,却听王总工话锋一转。
“不过,祁县长,我很好奇。在没有任何资金、设备和技术支持的情况下,你是怎么敢发动这么多人,干这么大一个工程的?你就不怕,最后成了一个烂摊子,下不了台?”
这个问题,也是在场所有干部心里的疑问。
祁连天看着他,又看了看身后那一张张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
“因为我没得选。”
“我跟省里要钱,省里会说,等规划,等立项,等审批。一来一回,三年五年就过去了。”
“我等不了,苍山县几十万老百姓,也等不了。”
“所以,我只能用我手里唯一的本钱,就是民心,先干起来。我把这锅饭做成夹生的,我把这摊子铺得大大的,让所有人都看见,我们苍山人,想修路,想过上好日子!”
“路挖到一半,总不能就这么扔了吧?老百姓的这股子心气,要是散了,就再也聚不起来了。”
“我这是在赌,赌省里的领导,不会眼睁睁看着我们几十万百姓,守着一条挖了一半的断头路,继续穷下去!”
一番话,说得在场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刘局长他们,后背己经渗出了冷汗。
他们现在才明白,这个泥腿子县长,哪里是愣头青,他这分明就是把所有人都算计进去了!
他这是在用民意,倒逼上级!
王总工怔怔地看着祁连山,许久,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转过身,对着那辆解放卡车,用力一挥手。
卡车的后车厢挡板,“哐当”一声被打开。
阳光下,一箱箱崭新的黄色炸药,一捆捆锃亮的钢钎,还有一卷卷引爆用的导火索,整整齐齐地码放在车厢里。
王总工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工地。
“祁县长,你赌赢了。”
“省厅连夜开会研究决定,将苍山县公路工程,列为本年度‘交通扶贫重点攻坚项目’!”
“从今天起,省交通设计院勘探队,正式进驻工地,提供全程技术支持!这车上的炸药和工具,是第一批支援物资!后续的资金和大型机械,正在协调,不日就将运达!”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下一秒,整个山谷,被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所淹没!
农民们扔掉了手里的锄头,激动地拥抱在一起,又蹦又跳。
那个崩了铁锹的后生,哭得像个孩子。
祁连山站在人群中,看着那一张张喜极而泣的脸,看着那满车的炸药,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闪过了一道谁也看不懂的精光。
他身后的刘局长几人,面如死灰,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
他们知道,从今天起,这苍山县,是真的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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