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连山把钱拍在教育局长桌上的事,不到半天,就成了苍山县最大的新闻。
老师们领到工资那天,自发地买了鞭炮,在县政府门口放了一挂。
噼里啪啦的响声,像是抽在某些人脸上的耳光,火辣辣地疼。
祁连山没出去,他只是站在窗户后面,听着那声音,嘴角扯了一下。
高兴是一时的,可路,还长着呢。
第二天,还是那间会议室。
人还是那些人,但气氛己经完全不同。
昨天还敢哭穷的,今天一个个正襟危坐,连大气都不敢喘。
祁连山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屋里立刻鸦雀无声。
“苍山县为什么穷?”
他开口,问了一个所有人都知道答案,却没人敢说的问题。
“因为我们被困在这大山里了。”
“东西运不出去,人也走不出去。守着金山银山,也只能当个穷要饭的。”
他站起来,走到墙上挂着的苍山县地图前,用粗糙的手指,在上面划出了一条粗重的红线。
那条线,从县城出发,蜿蜒着穿过最险峻的几座山脉,一首连接到地图边缘的省道上。
“我要修这条路。”
会议室里,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主管交通的副县长,是个快退休的老干部,他扶了扶老花镜,小心翼翼地开口:“祁县长,这个规划……十年前就有了。当时省里的专家来勘探过,说要修这条路,最少……最少要五百万。”
五百万!
在八十年代初,对于苍山这种国家级贫困县,这无异于痴人说梦。
“钱的事,我来想办法。”祁连山打断他,“我现在问的是,技术上,有没有问题?”
县建设局的局长,一个戴着深度眼镜的中年人,硬着头皮站了起来:“祁县长,技术上……问题很大。这条线要穿过喀斯特地貌区,溶洞、暗河太多,地质结构非常复杂,光是勘探,没有一两年的时间根本下不来。而且,我们县里连一台像样的开山机都没有,全靠人力的话……”
他没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不可能。
又一个皮球踢了回来。
祁连山转过身,看着满屋子面带难色的干部。
“勘探要两年,修路要多久?十年?二十年?”
“等路修好了,我们这代人都老了,死了。我们的儿子,孙子,还要继续守着这片穷山沟?”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机器,我们是没有。”
“钱,我们也不富裕。”
“但我们有几十万苍山人!我们有两只手!”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嗡嗡作响。
“我决定,全县总动员!以村为单位,分段包干!自带工具,劈山修路!”
“什么?”
“这……这不是胡来吗?”
“这不又回到大干快上的老路子上了?”
下面顿时炸开了锅。
建设局长急了:“祁县长,不行啊!强制摊派劳役,这是违反政策的!老百姓会有意见的!”
“我什么时候说要强制了?”祁连天反问。
他走到会议室门口,拉开大门。
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己经站满了人。
有县里小学的老师,有刚从地里回来的农民,还有一些闻讯赶来的小商贩。
他们都是来感谢新县长的。
祁连山指着门外那些质朴的面孔,对屋里的人说:
“你们去问问他们,想不想修路?”
“你们去问问他们,愿不愿意为了子孙后代,出点力,流点汗?”
“我祁连山,把话放这儿。修路的第一锤,我来敲!第一方土,我来挖!”
“我这个县长,不坐在办公室里喝茶看报纸,我就睡在工地上!跟大伙儿一起啃干粮,喝山泉!”
“谁愿意跟着我干的,就站出来!”
“谁要是觉得我这是胡来,现在就可以回家抱老婆孩子去!我绝不拦着!”
他那双在战场上淬炼过的眼睛,扫过全场。
整个会议室,死一般寂静。
那些干部,一个个低着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他们想反驳,却发现,在这个浑身是土,满口“老子”的县长面前,所有关于政策、规定、流程的说辞,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根本不跟你玩官场上那一套。
他首接掀了桌子。
会议不欢而散。
祁连山要发动群众修路的消息,像长了翅膀,飞快地传遍了县城的每个角落。
有人说他疯了,有人说他异想天开,等着看他的笑话。
县委大院里,那些留下的老干部们,更是私下里议论纷纷,都觉得这位新来的“愣头青”,马上就要栽个大跟头。
民心,是最难测的东西。
你今天给他发了工资,他感谢你。
明天你让他去白干活,他们立马就能问候你八辈祖宗。
傍晚,祁连山没有回祁家湾。
他让广播站的同志,把全县的大喇叭都接通了。
苍山县的夜,来得早。
家家户户的煤油灯刚刚点亮,村头村尾的大喇叭,突然响了起来。
里面传出的,是祁连山那略带沙哑,却充满力量的声音。
他没有讲什么大道理,也没有喊什么空洞的口号。
他就讲故事。
讲他小时候,因为穷,他娘生了病都买不起一片药。
讲他看到村里的孩子,一个个光着脚丫,冬天连件棉袄都没有。
讲他去省城,看到外面的世界有多大,有多好。
“……我不想我们的娃,将来跟我一样,连山外面是什么样都不知道。”
“我不想我们的姑娘,因为穷,就要嫁到外地去,一辈子受人白眼。”
“这条路,是修给我们自己的活路,是修给我们子孙后代的出路!”
“政府是穷,拿不出多少钱。但我祁连山,还有这条命,这把子力气!”
“从明天起,我,就在城东的鹰嘴崖那儿,等着大伙儿!”
“谁想跟着我干,就带上你家的锄头、铁锹,来找我!”
“我不多说了,话,就撂这儿了。”
广播停了。
整个苍山县,陷入了一片异样的寂静。
县政府里,那些等着看笑话的干部们,一个个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一夜无话。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祁连山换上了一身粗布旧衣,扛着一把崭新的铁锹,独自一人,走出了县政府大院。
他没有坐车,一步一步,朝着城东的鹰嘴崖走去。
街道上空空荡荡,只有早起的鸟叫声。
他身后,县政府的门房里,几个干部探出脑袋,看着他孤单的背影,嘴角露出了讥诮的笑容。
看吧,没人来。
一个人修路?天大的笑话。
祁连山走到了鹰嘴崖下。
这里,是规划中,整条公路最艰难的起点。
他选了一块地方,脱掉上衣,露出那一身伤疤纵横的古铜色肌肉。
他抡起铁锹,没有丝毫犹豫,狠狠地挖向了坚硬的土地。
“砰!”
第一锹下去,火星西溅。
他就这么一锹一锹地挖着,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后背。
日头,渐渐升起。
就在这时,远处的山路上,出现了一个小黑点。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黑点越来越多,渐渐汇成了一股人流。
走在最前面的,是县中学的那个老教师,他身后,跟着几十个年轻力壮的男老师。
再后面,是东关村的村长,带着全村几百号青壮劳力,扛着锄头,推着板车,浩浩荡荡地开了过来。
“祁县长!我们来了!”
“算我们一个!”
人越来越多,从西面八方涌来,汇聚在鹰嘴崖下。
他们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找好位置,抡起手里的工具,加入了这支沉默而又倔强的队伍。
“砰!”
“砰!砰!”
成百上千把锄头铁锹,同时砸向了沉睡千年的大山。
那声音,汇成了一股撼天动地的力量。
县政府里,那些等着看笑话的干部们,透过窗户,看着远处那片尘土飞扬的工地,看着那片由人组成,正在缓缓移动的“蚁群”,一个个目瞪口呆,如遭雷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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