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晨光，本该是明媚而充满生机的。
可这一日，从清晨起，摄政王府的上空便像是笼罩着一层无形的、铅灰色的阴霾。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连拂过庭院的风都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滞涩感。
沈娇娇昨夜辗转反侧，脑海中反复回响着那声刺耳的碎裂和萧靖冰火交织的低吼。
还有那墨蓝身影离去时的仓惶与门槛下刺目的碎玉。她几乎一夜未眠，天刚蒙蒙亮便起身了。
推开窗，庭院里静得可怕。连平日里叽喳的雀鸟都失了踪影。仆役们洒扫庭院的动作轻得像猫，彼此间连眼神交流都尽量避免。
那种无处不在的紧绷和压抑，比前两日更甚。
“小姐，”小满端了温水进来，声音也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安，“今儿府里……怪得很。方才我去小厨房取热水，连烧火的婆子都绷着脸，大气不敢喘。”
沈娇娇默然。她当然知道为什么。
昨日织锦铺里的闲言碎语，王府仆役们惊恐的反应，还有那书房里爆发的、几乎要撕裂空气的戾气……
所有线索都指向同一个源头——今日，是柳如烟嫁入靖国公府的日子。
十里红妆，满城喧腾。而这座象征着无上权柄的王府，却成了风暴眼中最死寂的坟墓。
早膳是林嬷嬷亲自送来的，几样精致的江南小点，配着熬得软糯的碧粳米粥。
嬷嬷脸上依旧是那副沉稳的表情，但眼下的青影和眉宇间难以掩饰的忧虑却泄露了她的疲惫。
“表小姐今日就在院里歇歇吧，”林嬷嬷放下食盒，声音比往常更低沉，“王爷……今日有要务，吩咐了任何人不得打扰。”
沈娇娇轻轻“嗯”了一声，拿起银箸，却觉得口中发涩，食不知味。她忍不住问：“嬷嬷，表哥他……”
林嬷嬷飞快地抬眼看她一下，那眼神复杂难辨，随即又垂下眼帘，只道：“王爷自有分寸。表小姐安心用膳便是。” 说完便躬身退了出去，步履比平日沉重许多。
整整一个上午，沈娇娇都心神不宁。她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卷书，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书房院落的方向。
那里门窗紧闭，如同一座孤岛，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喧嚣与窥探。
院墙外，隐约能听到远处街市传来的、模糊而喜庆的鼓乐声，时断时续，像针一样扎在人心上。
王府里的死寂，与墙外那遥远却真实存在的喧嚣，形成了令人窒息的对比。
午膳时分，林嬷嬷没有再来。送膳的是个面生的小丫头，放下食盒便匆匆退下，连头都不敢抬。沈娇娇勉强用了小半碗饭，便再也吃不下。
午后，日光西斜，将庭院里的影子拉得长长的。那喜庆的鼓乐声似乎更加清晰了些，穿透厚重的院墙，带着一种残酷的穿透力。
沈娇娇坐不住了。她在小院里踱步，目光一次次掠过院角那株青涩的樱桃树。枝头的小果子在阳光下泛着微光，依旧青涩得可怜。
“小满，”她忽然停住脚步，声音带着一种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我记得，咱们来时，庄子上是不是送了些新摘的樱桃？”
小满一愣，随即点头：“是呢小姐，是庄头孝敬的，说是头茬，最是新鲜，用冰镇着送来的，奴婢收在小厨房的冰鉴里了。”
“去拿来！”沈娇娇立刻道，“挑最大最红的，用那个青玉缠枝莲纹的果盘装了！”
小满虽不明所以，还是依言去了。不多时，便端来一个精致的青玉盘，里面盛着满满一盘玛瑙般红润的樱桃，水珠在果皮上滚动，映着斜阳，鲜亮得几乎灼人眼。
沈娇娇接过果盘，入手冰凉。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对小满道：“你留在这里，我去去就回。”
“小姐！”小满惊呼，脸上血色褪尽，“您要去哪儿？林嬷嬷说了……”
“我知道。”沈娇娇打断她，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我去看看表哥。”
说完，她不再看小满惊恐的脸，端着那盘鲜红欲滴的樱桃，转身便出了明瑟院的门。
通往书房院落的回廊，今日显得格外漫长。每一步踏在光洁的青石板上，都发出清晰的回响，在死寂的空气中格外刺耳。
沿途遇见的仆役侍女，远远看见她端着果盘走来，都如同见了鬼魅般，迅速低下头，避让到最角落，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墙壁里。
沈娇娇目不斜视，心跳却如擂鼓。她能感觉到无数道惊惧、担忧、甚至是不解的目光落在自己背上，沉甸甸的。
终于，她走到了书房院落的月洞门前。院门紧闭着，两个身着玄甲、腰佩长刀的侍卫如同铁铸的门神般伫立在两侧，面无表情，眼神锐利如鹰隼。
看到沈娇娇端着果盘走近，两人同时踏前一步，动作整齐划一，佩刀刀鞘在甲胄上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
其中一人沉声开口，声音毫无波澜：“表小姐请留步。王爷有令，今日任何人不得打扰。”
沈娇娇的脚步顿住。她看着眼前这两张冷硬如石雕的脸，又看向那扇紧闭的、仿佛隔绝了所有生气的院门。院内静悄悄的，一丝声息也无。
她咬了咬下唇，声音尽量放得平稳，带着一丝少女特有的清亮：“劳烦通禀一声，就说……就说娇娇新得了些江南来的果子，想着表哥或许……或许想尝尝鲜？”
侍卫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依旧冷硬：“王爷有令，任何人不得打扰。表小姐请回。”
沈娇娇的心沉了下去。她端着果盘的手指微微发紧，冰凉的玉盘边缘硌着指腹。
她可不甘心就这样退回去。脑海中闪过昨日黄昏他眼底那抹深重的疲惫，闪过那门槛下刺目的碎玉，闪过林嬷嬷眼中化不开的忧虑……
墙外，一阵更加清晰、更加喧闹的鼓乐声和人群的欢呼声隐约传来，像是某种盛大的庆典达到了高潮。
就在这鼓乐声传来的瞬间，沈娇娇清晰地看到，挡在她面前的其中一个侍卫，那如同磐石般稳固的身形，极其细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晃动了一下！
那冷硬的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了一瞬，流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和……悲凉。
这细微的变化，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点燃了沈娇娇心头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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