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驿站门口昏暗的光线被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挡住。
秦昭以为是那三个不长眼的又回来了，头也没回，声音带着未消的余怒：“怎么？嫌骂得不够痛快？还想回来再领几巴掌？”
“呵…”一声低沉悦耳的轻笑自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谁惹得我们秦姑娘发这么大脾气？连桌子都掀了？”
这声音？！
秦昭猛地转身，撞入一双深邃含笑的眼眸里——陆铮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一身墨色常服几乎融进廊柱的阴影，手里还拎着个小小的、方方正正的油纸包，隐隐透出桂花甜香。
他什么时候来的？！听到了多少？！
秦昭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去，又“腾”地一下涌上来，红白交错，精彩纷呈。
刚才骂人时那副凶悍的气势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被抓包的窘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
她张了张嘴，喉咙有点发干：“陆…陆大人？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陆铮看着她脸上变幻莫测的神情，眼底的笑意更深，慢悠悠地踱步进来，靴底踩过地上的狼藉，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带着点促狭：“嗯…从你气势如虹掀翻桌子，到那几巴掌抽得清脆响亮，再到后面骂得他们狗血淋头、连滚带爬…一字不落，听得真真儿的。”
秦昭只觉得一股热气首冲头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完了完了！
形象全毁了！
她平时在他面前虽然也偶尔怼两句，但何曾有过如此泼妇骂街、掀桌打人的“壮举”？
看着她窘迫得快冒烟的模样，陆铮心底那点因为听到污言秽语而起的薄怒，奇异地烟消云散了，反而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熨帖和愉悦。
他忽然明白了她为何如此失态——不是怕他听见她骂人，而是怕他听见那些关于他身世的、淬毒的刀子！
念头一转，他目光落在秦昭那只因为抽人耳光而微微泛红的手掌上。
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
“手怎么样？”他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在秦昭还没反应过来时，就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将那只有些发红的手掌拉到自己眼前。
他的指尖微凉，动作却很轻，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仔细看了看她微微发红的掌心。
“还疼吗？”他抬起眼，目光落在她脸上，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奇异的温和，“下次…这样的人，不值得你抬手。打他们，你以为疼的是他们？”他拇指的指腹极其轻微地在她泛红的掌心边缘了一下，痒痒的。“皮糙肉厚的，最先感受到的，怕是你自己掌心的疼。倒是便宜他们了…”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了点促狭的笑意，“…还能沾上一阵香风。”
秦昭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和话语弄得心跳如擂鼓，手腕被他握着的地方像是烙铁般发烫。
她想抽回手，却被他紧紧地握住。他掌心的薄茧蹭过她细腻的皮肤，带来一阵奇异的颤栗。
“我…我没事。”她声音有些发紧，试图挣脱。
陆铮却没有松开，反而顺势将另一只手里那个小巧的油纸包，轻轻放在了她的掌心，包裹住了她微红的指节。
“晚上没吃吧？熬到这么晚，别饿坏了肚子。新出炉的桂花酥，垫垫胃。”他的指尖在交接时，不经意地擦过她的手心，留下一片滚烫的酥麻。
那油纸包还带着他掌心的温热，沉甸甸地压在秦昭手上，也压在她心头。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那双总是冰封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着她的影子，带着她从未见过的、几乎可以称为温柔的光。
“你呢？”她下意识地问，声音轻得像羽毛，“你不是也没吃？”
“我？”陆铮无所谓地挑了挑眉，松开了握着她的手，那份温热的触感骤然离去，让秦昭心头莫名一空。“饿一两顿算什么？皮糙肉厚，扛得住。倒是你一个姑娘家，被我拉着东奔西跑，查案熬夜，才是辛苦。”他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
秦昭心头那点因他松手而起的失落，瞬间被这句话冲散，涌上一股暖流。
她捏紧了手里的油纸包，桂花酥的甜香丝丝缕缕地钻出来。
她抿了抿唇，忽然扬起一个清浅却明亮的笑容：“那…一起吃？”
昏黄的灯光下，她仰着脸，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期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陆铮看着她这模样，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得一塌糊涂。他嘴角的弧度加深，声音也放得更柔缓：“…也好。”
两人就在这满地狼藉、翻倒的桌椅旁，寻了张还算干净的条凳坐下。
秦昭小心地打开油纸包，露出里面金黄油亮、撒着点点干桂花的精致糕点。
她拿起一块递给陆铮，自己也拿起一块。
小小的驿站大堂，弥漫着清甜的桂花香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静谧。
两人默默地吃着糕点，谁也没说话，只有细微的咀嚼声和彼此近在咫尺的呼吸声。
“其实…”秦昭咽下口中的酥皮，打破了沉默，声音很轻，却很认真，“你不用把那些人的屁话放在心上。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我们，都看得清清楚楚。”
陆铮咀嚼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她：“哦？那在秦姑娘眼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问得随意，目光却紧紧锁住她，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张。他更想知道，她听到的，关于他的评价，是否也和那些污言秽语一样不堪。
秦昭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清澈的眼底映着灯火：“虽然外面都说你是‘冷面阎王’，可我知道，你的心比谁都热。这人好不好，值不值得敬重，不是看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嚼什么舌根子，得看他身边最亲近的人怎么说。”
她清了清嗓子，忽然站起来，学着赵七平日里那副粗声粗气、带着浓浓敬佩的口吻，甚至还故意粗鲁地一脚踩在旁边翻倒的凳腿上，挺首腰板，粗着嗓子道：
“我们头儿？嘿！那可是京城头一份儿的好！对咱们兄弟，那是没得挑！跟着他办案，甭管多凶险，心里头踏实！赏钱？从不克扣！谁家遇上难处了？头儿知道了，准保第一个伸手帮衬！就这回出京，头儿还特意发话，家里有老人孩子要照顾、婆娘快生了的兄弟，甭跟着折腾了，留在京里看家，活计也安排得轻省！这样的头儿，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第二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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