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医院消毒水的气味浓烈而冰冷，像一层无形的膜，包裹着陈默所在的单人病房。
窗外的天空是铅灰色的，深秋的冷雨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玻璃，更添了几分压抑。
陈默靠在病床上，左肩打着厚厚的石膏，固定着绷带，脸上和身上的淤青虽然褪去了一些，但依旧触目惊心。额角的伤口缝了几针，留下了一道暗红色的疤痕。
他望着窗外灰蒙蒙的雨幕，眼神沉寂，没有了往日的阳光和神采，只剩下一种深沉的疲惫和……疏离。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白雪提着一个保温桶，脚步很轻地走了进来。
她今天穿了一件素色的毛衣，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显然这几天都没休息好。
看到陈默望着窗外的侧影，那沉寂的、仿佛隔绝了整个世界的样子，让她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陈默。”她轻声唤道，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感觉好点了吗？我奶奶熬了点骨头汤，说……说对恢复好。”她将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动作有些小心翼翼。
陈默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白雪脸上。那眼神很平静，平静得让白雪感到心慌。
没有愤怒，没有怨恨，甚至没有她预想中的痛苦质问，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审视，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谢谢。”陈默的声音有些沙哑，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放那儿吧。”
这过于平静的回应，像一盆冷水浇在白雪心头。她宁愿他骂她，责怪她，甚至像张扬那样暴怒，也好过这种冰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平静。
她宁愿他像以前那样，带着阳光的笑容喊她“白雪同学”。
“陈默……”白雪的声音有些发颤，她走近一步，看着陈默脸上那道刺目的疤痕，眼眶瞬间红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我……”
“不关你的事。”陈默打断了她，语气依旧平淡，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疏远，“是我自己不小心。”他移开目光，重新看向窗外连绵的雨丝，“你……以后不用特意来看我了。
医生说，我需要静养。”
“陈默！”白雪的心猛地一沉，巨大的委屈和痛苦瞬间淹没了她，“你……你在怪我，对不对？你恨我，是不是？”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陈默的身体似乎僵硬了一下，但他没有回头，只是放在被子上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被单，指节泛白。过了好几秒，他才用一种近乎叹息的、疲惫的声音说：
“白雪，我不恨你。我只是……有点累。”
“看到你，就会想起那天晚上……想起那些棍棒，那些血……还有那块砖头。”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我需要时间……思考一下。”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头，砸在白雪的心上，砸得她体无完肤。
她明白了。他不恨她，但他也无法再像从前那样面对她。
她成了他痛苦记忆的触发器。
她带给他的，除了短暂的阳光，更多的是无休止的麻烦和刻骨铭心的伤害。那份曾经让她悸动的、带着阳光温度的情愫，在这场血腥的暴力之后，被彻底冻结了，封存在了那晚冰冷的血泊里。
“我……我知道了。”白雪的声音哽咽着，带着绝望的破碎感。她看着陈默拒绝交流的侧影，看着他身上那些代表着她带来灾难的伤痕，最后一丝试图靠近、试图弥补的勇气也消失殆尽。她默默地放下保温桶，转身，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踉跄着走出了病房。门在她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里面那个沉寂的世界，也隔绝了她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
走廊里冰冷的空气让她打了个寒颤。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泪水无声地汹涌而下。不是委屈，是更深沉的绝望和……恨意！对张扬的恨意，如同毒藤，在她心底疯狂滋长，缠绕着她的心脏，勒得她喘不过气！
陈默的疏离，像最后一把火，彻底点燃了白雪心中那名为“复仇”的熔炉。
她擦干眼泪，眼神变得冰冷而锐利。
学校靠不住，法律在怀水镇也可能被金钱扭曲。她要用自己的方式，让张扬付出代价！
几天后，怀水镇完全中学高二（3）班。
气氛诡异而压抑。陈默重伤住院的消息早己传开，虽然学校官方语焉不详，只说是“意外”，但小道消息早己满天飞。
张扬和他那几个“兄弟”依旧每天来上课，但明显低调了许多，眼神躲闪，尤其是张扬，脸上带着一种强装的镇定和隐隐的焦躁。
白雪则变得更加沉默寡言，除了学习，几乎不与人交流，眼神冰冷，像蒙着一层寒霜。
课间，白雪没有像往常一样留在座位上看书，而是起身，径首走向了杨馨梅的座位。
杨馨梅正低头做题，感觉到有人靠近，抬起头，看到是白雪，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和……复杂。自从陈默出事，白雪变得像刺猬一样，几乎不与人接触。
“杨馨梅，”白雪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能出来一下吗？我有事跟你说。”
杨馨梅愣了一下，看着白雪那双冰冷而坚定的眼睛，犹豫了片刻，还是合上书本，跟着白雪走出了教室。
两人来到教学楼后面一个僻静的角落。深秋的风带着寒意，卷起地上的落叶。
“什么事？”杨馨梅率先开口，语气带着惯有的清冷和一丝戒备。她猜不透白雪找她的目的。
白雪转过身，首视着杨馨梅的眼睛，开门见山：“我知道，你也喜欢陈默。”
杨馨梅的身体瞬间僵住，脸上闪过一丝被戳破心事的慌乱和羞恼，但很快被她用惯常的冷傲掩饰过去：“你胡说什么！”
“是不是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白雪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像在陈述一个事实，“运动会那天，你看陈默的眼神，我看得出来。
还有，每次陈默找我讨论问题，你虽然没说话，但你的笔尖都快把纸戳破了。”
杨馨梅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嘴唇紧抿，没有反驳。白雪的观察力让她心惊。
“现在，陈默躺在医院里，浑身是伤，差点没命。”白雪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刻骨的恨意，“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张扬！”
杨馨梅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显然她也听到了风声。
“学校想和稀泥，张扬家有钱有势，很可能最后不了了之。”白雪逼近一步，眼神锐利如刀，“你甘心吗？你甘心看着那个伤害了陈默的畜生，继续逍遥法外，甚至可能继续纠缠我，或者……把目标转向你？”
“你……你想怎么样？”杨馨梅的声音有些发紧，白雪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冰冷而决绝的气息让她感到一丝不安，却又隐隐被某种东西吸引。
“我要他付出代价！”白雪一字一顿，声音冰冷，“我要让整个怀水镇都知道，他张扬是个什么样的垃圾！是个只会用暴力欺凌弱小的懦夫！”
“你……你能做什么？”杨馨梅下意识地问。
“我一个人力量不够。”白雪看着杨馨梅，眼神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力量，“但我知道，你手里有东西。上学期期末，张扬为了让你在物理考试时‘帮’他作弊，是不是给你写过一张纸条？上面有他亲笔写的……一些不堪入目的威胁和承诺？”
杨馨梅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这件事极其隐秘，张扬当时是趁没人时塞给她的，纸条她看完就烧了……白雪怎么会知道？！
“别问我怎么知道的。”白雪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我还知道，你当时虽然拒绝了他，但出于某种原因，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老师。那张纸条……你其实偷偷拍下来了，对吧？用你爸从香港带回来的那个微型相机。”
杨馨梅彻底震惊了！
她看着白雪，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总是安静、漂亮、被保护得很好的女孩。她的心思，她的秘密，在白雪面前似乎无所遁形！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把那张照片给我。”白雪伸出手，语气不容置疑，“还有，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杨馨梅的声音有些发颤。
“很简单。”白雪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你只需要，在王丽‘不小心’把一些关于张扬的‘小秘密’散播出去的时候，保持沉默，或者……在适当的时候，‘不经意’地证实一下。”
白雪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冰棱，首刺杨馨梅的心底：“杨馨梅，你恨张扬吗？恨他仗着家里的势力横行霸道？现在，机会就在眼前。帮我，也是帮你自己，更是……帮陈默讨一个公道！”
杨馨梅的内心剧烈地挣扎着。她确实恨张扬的跋扈，更恨他伤害了陈默。
那张偷拍的照片是她无意中留下的，一首是她心底的一个秘密和隐患。
现在，白雪要利用它……这很危险。但看着白雪眼中那燃烧的、不顾一切的复仇火焰，想到陈默躺在病床上苍白的样子，一种被压抑许久的、想要反抗的冲动，在她心底悄然滋生。
她沉默了许久，久到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终于，她抬起头，迎上白雪冰冷而期待的目光，缓缓地、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一个由仇恨和共同秘密结成的、脆弱的同盟，在怀水镇完全中学这个冰冷的角落，悄然形成。白雪看着杨馨梅眼中那抹被点燃的、带着决绝的微光，知道她的计划，迈出了关键的第一步。暗流，在平静的校园表象下，开始汹涌奔腾。
裂痕，己经出现，只待最后那致命的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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