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台扇“嘎吱嘎吱”地转着,把午后的热空气切成一片一片的。吴小苗趴在玻璃柜台上,看着柜面反射出的自己——齐耳短发,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手腕上还戴着小学时编的红绳,绳结磨得发亮。
玻璃柜里码着一排排盗版碟,《流星花园》的海报被太阳晒得卷了边,言承旭的笑脸褪成了淡粉色。隔壁杂货铺的收音机正放着刀郎的《2002年的第一场雪》,沙哑的嗓音混着蝉鸣,把2002年的夏天熬成了一锅粘稠的粥。
“小苗,借块橡皮。”
一个穿着蓝白校服的男生趴在柜台上,指尖敲了敲玻璃。阳光落在他的发梢,镀了层金边,额头上的汗珠顺着下颌线滑下来,砸在柜面上,洇出一小片水渍。
吴小苗抬头的瞬间,心脏像是被那台老台扇的叶片刮了一下,钝钝地疼。
是陈默。
十七岁的陈默,还没长开的轮廓,眉眼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莽撞,校服领口别着“初三(3)班”的铭牌——这是他最后一个夏天穿这件校服。
前世的这个夏天,她就是在这个柜台前,看着陈默被一群校外混混堵在巷口。她吓得缩在店里不敢出声,首到听见闷响和痛呼,才敢偷偷掀开窗帘看一眼。陈默抱着头蹲在地上,白校服后背洇出深色的血渍,而她攥着手里的美工刀,指甲掐进掌心,终究没敢冲出去。
后来陈默转去了职高,听说打架更凶了,再后来去了南方打工,三十岁那年在工地脚手架上摔下来,新闻里只提了一句“无名死者”。
吴小苗的指尖在玻璃柜下蜷了蜷,摸到一片冰凉——是她今早特意放在柜角的美工刀,刀刃用布包着,只露出一点寒光。
“橡皮在抽屉里,自己拿。”她的声音有点发紧,像是被热空气烤干了喉咙。
陈默拉开抽屉翻找时,她偷偷打量他的后背。白校服洗得发亮,肩胛骨的形状透过布料凸出来,单薄得让人心慌。她记得前世他就是被人踹在这位置,疼得半天站不起来。
“找到了。”陈默举着半块橡皮冲她笑,虎牙尖尖的,“谢啦。对了,你这儿有《无间道》吗?同学说香港刚上映,特好看。”
《无间道》。
吴小苗的记忆突然被扯了一下。前世她就是为了等这张碟,在店里多待到晚上八点,亲眼看见陈默被堵在巷口。那时候她手里还攥着刚到的盗版碟,塑料壳子硌得手心生疼。
“还没到,”她听见自己说,“明天下午能来货。”
“行,那我明天来买。”陈默把橡皮塞回口袋,转身要走,又被她叫住。
“陈默。”
他回头,眼里带着疑惑:“怎么了?”
阳光穿过他的发隙,在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吴小苗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睛,突然想起三十岁的他——在工地上灰头土脸,看人时眼神总是怯生生的,像只受惊的鸟。
“别往西边巷子里走,”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今天放学绕条路。”
陈默愣了愣,挠挠头:“为啥?那边近啊。”
“那边……有狗。”吴小苗胡乱找了个借口,脸颊发烫。
陈默笑了,露出虎牙:“你还怕狗啊?行,听你的,我绕路。”他挥挥手,转身跑向街角,蓝白校服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梧桐树荫里。
吴小苗趴在柜台上,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台扇的“嘎吱”声。
她抬起手,看着手腕上的红绳。重生回来三个月,她做了很多事——劝爸别跟人合伙开煤矿,把攒的压岁钱偷偷买了茅台股票,甚至鼓起勇气跟班主任说了前世欺负她的那个女生的坏话。
可只有这次,看着陈默的背影,她才真切地感觉到,自己真的握住了改变的机会。
老台扇还在转,蝉鸣依旧聒噪。玻璃柜里的盗版碟反射着阳光,像撒了一把碎金子。吴小苗摸出藏在柜台下的美工刀,把布拆开又裹上。
也许不用了。
她想。
也许这一世,陈默的白校服不会沾上血渍,他会考上高中,读大学,找份不用爬脚手架的工作,三十岁那年,会有人给他庆祝生日,而不是在新闻里占一个小小的角落。
收音机里的《2002年的第一场雪》快播完了,主持人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说:“接下来请听周杰伦的《双节棍》,这小伙子,真有劲儿!”
动感的旋律涌出来,吴小苗跟着节奏轻轻敲着柜台。她看向西边的巷子口,阳光把巷子拉得很长,空无一人。
远处传来自行车铃铛的声音,有人喊着“冰棒——绿豆冰棒——”,叫卖声被热风揉得软软的。
2002年的夏天还很长,但吴小苗突然觉得,这个夏天好像比记忆里要凉快一点。她拿起柜台上的笔,在一张废报纸上写:明天,陈默来拿《无间道》。
笔尖划过纸面,留下浅浅的痕迹,像极了命运被悄悄改写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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