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戏神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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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戏神楼

 

“同谋是谁?”李亨问我。

“你猜呢?”

“我猜……”

“陛下是不是又在怀疑,是那个戏文的主人和别宅妇合谋杀人,再嫁祸给第二写戏人的?”

“……难道不是?”

“呵,当然不是,我们讲故事的,最忌讳让人一开始就猜到结局。”

“……”

我闭上眼睛,那日的情景在脑海中清晰浮现。

戏神楼里,看客云集。

那日刚好是戏神楼上新戏的大日子,我因为咖位小,只能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不过那也算是个好位置了。

二楼回廊,天字号雅间,视野绝佳,就算是最后一排也要比一楼的普通座位好上百倍。

就是靠窗,有些吵闹。

我凑到窗前想把窗户关上,免得一会儿妨碍我看戏,忽地一阵尘土飞扬,传令衙役骑着高头大马呼啸而过。

天不亮发生的命案,很快便在天光大亮的时候传到了街头巷尾。

海捕文书贴在告示墙上,凡知情者皆有重赏。

“嘿,听说县里第一写戏人被——”那位身着常服的同僚说着,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还用你说?咱们刚一进城就传的沸沸扬扬,也不知是谁杀的,可真是时候。”

旁边那位小声回着,还低着头觑了一眼坐在最前边的那几位。

我顺着他的视线,偷偷瞄了一眼。

一对寻常夫妻打扮的璧人。

和坐在他们身侧的两位中年郎君,一位闭目养神的老者。

那位老者突然睁开眼,望向我这边,我自知僭越,急忙低下头去,伸手摸到窗棱想要合上,可窗棱却纹丝未动。

我再抬起头,看到一张棱角分明俊秀雅致的脸。

是王维。

字摩诘,官拾遗。

他微微弯起嘴角,我恍惚了一下,顿觉后人对他的形容果然到位——

如秋水芙蕖,倚风自笑。

“热。”

他缓缓吐出一个字。

身旁有人低声道:“摩诘真会说笑,现在可是秋十月,哪里还热?”

“还是说近日来长途跋涉,妻妾又不在身边,王拾遗燥热难耐啊哈哈哈……”

几位郎官凑过来低声调笑。

王维只是笑着摇摇头,并未答话。

我不尴不尬地收回手,这时,窗外传来一阵童音。

“大笨牛,饮泥塘,牛姓人,干唐祚……大笨牛,饮泥塘,必有牛姓干唐祚……”

众人听闻,呼吸一滞,纷纷颔首噤声。

那是当时传唱度很高的一首童谣,源自三句谶语——

首尾三麟六十年,两角犊子恣狂颠,龙蛇相斗血成川。

“两角犊子,牛也,必有牛姓干唐祚。”

当时民间一首有这么个说法,说是有个牛姓人会扰乱大唐国运。

“说的就是牛仙客!”

李亨突然大喝一声,吓了我一跳。

他又打断我。

我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躬身作答:“如今看来,八成说的就是他,可在当时,谁又知道呢?”

我们站在历史中,看不清真相。

那时,牛仙客先是官任河西节度使,后任朔方行军大总管,玄宗看他官当的不错,想委以重任,欲加尚书。

可是张九龄公然不同意。

认为他出身毫末,目不识丁,突然官居要职,会让朝廷蒙羞。

玄宗不乐意了,又问李林甫。

李林甫答曰:“牛仙客有宰相之才,天子用人,何必有学问?有才能就行了。”

一番话又把玄宗哄高兴了。

就像当初张九龄不同意玄宗提前返回长安一样。

一样的过程——

张九龄首言道:“御驾浩大,又正是秋收时节,应以谷物收割为先,以农户农忙为先,提前启程必会惊扰百姓,耽误秋收,提前回长安大为不妥。”

而李林甫又是怎么说的呢?

他低着头找东西。

天子问他找什么,他说:“奴丢了个小物件,找也找不到,算了,不要了。”

天子问:“什么物件,说不要就不要了?”

李林甫答道:“自己的东西,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说不要就不要了呗。”

天子闻言一愣。

自己的东西,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李林甫接着说,东都西都,无非是圣人往来的两处行宫,自己的地方,随时都可来往行幸。御驾安危自有护卫,至于秋收,免除沿途各个州县租税即可。

圣心大悦。

一样的过程,一样的结局。

后来牛仙客当上了尚书,可再后来……

“再后来,他升任宰相,本该制衡李林甫,可他却遇事不敢裁决,对李林甫唯命是从,为安史之乱埋下祸根!”

李亨一拳捶到榻上,软榻陷进去一个坑。

我眨了眨眼,把话咽了回去。其实我觉得牛仙客这人还行,能处。

要我说,他也无非是时代的祭品罢了。

他官任河西节度使期间,补充军备,丰足仓储,工作勤勉,深得民心。

李林甫说的没错,牛仙客的确是个有能力的人,但他的能力有局限性,缺乏中枢领导的大智慧。

这一点,只有张九龄看出来了。

“张相忠君首谏,而那李林甫,就是一个对着主子伸舌头流口水的狗奴!”

李亨咬牙切齿。

我觉得他说的还不准确。

张九龄着眼大局,思想早己突破封建桎梏,与其说他忠于君主,忠于皇权,不如说,他忠于百姓,忠于国家。

可他终究是高估了玄宗,在圣人眼里,朕即天下。

“咳咳咳……”

李亨被气的又咳嗽起来。

“咳咳咳……”

那坐在雅间的老者也咳嗽起来。

王维伸手将窗户关上,却没关严实,还留了一条缝。

呵,别看我认可他的颜值,起初我挺瞧不上王维的,都说他会阿谀献媚,溜须拍马,果不其然,我想关窗他不让,看到张相咳嗽,他就关窗了。

可他又不关严实,还留个缝。

就像他这个人,永远矛盾,永远拧巴。

我瞧不上他,其实还因为一些不大不小似是而非的事情。

正思索间,戏台上有动静了,我也顾不上他了,伸着脖子开始看戏。

“锵、锵锵——”

铜锣响了又响。

满堂躁动戛然而止。

李亨将喉间不适强压下去,眼中多了一丝期待,“你跑题跑回来了,终于讲到这出戏了!”

“讲的什么?是出好戏吗?”他问。

“一开始,我还真看不出来是出好戏。”

“怎么说?”

“第一幕戏,有两个故事。”

第一个故事,讲的是一个连自己都吃不饱饭的跛脚卖货郎收养了一个小乞儿。

“他自己都吃不饱饭,还收养乞儿?”李亨不解。

“一个人吃不饱变成了两个人吃不饱,总好过其中一个人饿死不是?”

“这是何苦呢?”

“这……”

我一时语塞。

是啊,苦上加苦,这是何苦?

达官贵人都懂得的道理,为何穷苦百姓就是不懂呢?

我也想不通,便只好对他的感慨置之不理。

“第二个故事讲的是一个朝廷命官家的小儿郎,被盗贼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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