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谋是谁?”李亨问我。
“你猜呢?”
“我猜……”
“陛下是不是又在怀疑,是那个戏文的主人和别宅妇合谋杀人,再嫁祸给第二写戏人的?”
“……难道不是?”
“呵,当然不是,我们讲故事的,最忌讳让人一开始就猜到结局。”
“……”
我闭上眼睛,那日的情景在脑海中清晰浮现。
戏神楼里,看客云集。
那日刚好是戏神楼上新戏的大日子,我因为咖位小,只能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不过那也算是个好位置了。
二楼回廊,天字号雅间,视野绝佳,就算是最后一排也要比一楼的普通座位好上百倍。
就是靠窗,有些吵闹。
我凑到窗前想把窗户关上,免得一会儿妨碍我看戏,忽地一阵尘土飞扬,传令衙役骑着高头大马呼啸而过。
天不亮发生的命案,很快便在天光大亮的时候传到了街头巷尾。
海捕文书贴在告示墙上,凡知情者皆有重赏。
“嘿,听说县里第一写戏人被——”那位身着常服的同僚说着,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还用你说?咱们刚一进城就传的沸沸扬扬,也不知是谁杀的,可真是时候。”
旁边那位小声回着,还低着头觑了一眼坐在最前边的那几位。
我顺着他的视线,偷偷瞄了一眼。
一对寻常夫妻打扮的璧人。
和坐在他们身侧的两位中年郎君,一位闭目养神的老者。
那位老者突然睁开眼,望向我这边,我自知僭越,急忙低下头去,伸手摸到窗棱想要合上,可窗棱却纹丝未动。
我再抬起头,看到一张棱角分明俊秀雅致的脸。
是王维。
字摩诘,官拾遗。
他微微弯起嘴角,我恍惚了一下,顿觉后人对他的形容果然到位——
如秋水芙蕖,倚风自笑。
“热。”
他缓缓吐出一个字。
身旁有人低声道:“摩诘真会说笑,现在可是秋十月,哪里还热?”
“还是说近日来长途跋涉,妻妾又不在身边,王拾遗燥热难耐啊哈哈哈……”
几位郎官凑过来低声调笑。
王维只是笑着摇摇头,并未答话。
我不尴不尬地收回手,这时,窗外传来一阵童音。
“大笨牛,饮泥塘,牛姓人,干唐祚……大笨牛,饮泥塘,必有牛姓干唐祚……”
众人听闻,呼吸一滞,纷纷颔首噤声。
那是当时传唱度很高的一首童谣,源自三句谶语——
首尾三麟六十年,两角犊子恣狂颠,龙蛇相斗血成川。
“两角犊子,牛也,必有牛姓干唐祚。”
当时民间一首有这么个说法,说是有个牛姓人会扰乱大唐国运。
“说的就是牛仙客!”
李亨突然大喝一声,吓了我一跳。
他又打断我。
我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躬身作答:“如今看来,八成说的就是他,可在当时,谁又知道呢?”
我们站在历史中,看不清真相。
那时,牛仙客先是官任河西节度使,后任朔方行军大总管,玄宗看他官当的不错,想委以重任,欲加尚书。
可是张九龄公然不同意。
认为他出身毫末,目不识丁,突然官居要职,会让朝廷蒙羞。
玄宗不乐意了,又问李林甫。
李林甫答曰:“牛仙客有宰相之才,天子用人,何必有学问?有才能就行了。”
一番话又把玄宗哄高兴了。
就像当初张九龄不同意玄宗提前返回长安一样。
一样的过程——
张九龄首言道:“御驾浩大,又正是秋收时节,应以谷物收割为先,以农户农忙为先,提前启程必会惊扰百姓,耽误秋收,提前回长安大为不妥。”
而李林甫又是怎么说的呢?
他低着头找东西。
天子问他找什么,他说:“奴丢了个小物件,找也找不到,算了,不要了。”
天子问:“什么物件,说不要就不要了?”
李林甫答道:“自己的东西,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说不要就不要了呗。”
天子闻言一愣。
自己的东西,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李林甫接着说,东都西都,无非是圣人往来的两处行宫,自己的地方,随时都可来往行幸。御驾安危自有护卫,至于秋收,免除沿途各个州县租税即可。
圣心大悦。
一样的过程,一样的结局。
后来牛仙客当上了尚书,可再后来……
“再后来,他升任宰相,本该制衡李林甫,可他却遇事不敢裁决,对李林甫唯命是从,为安史之乱埋下祸根!”
李亨一拳捶到榻上,软榻陷进去一个坑。
我眨了眨眼,把话咽了回去。其实我觉得牛仙客这人还行,能处。
要我说,他也无非是时代的祭品罢了。
他官任河西节度使期间,补充军备,丰足仓储,工作勤勉,深得民心。
李林甫说的没错,牛仙客的确是个有能力的人,但他的能力有局限性,缺乏中枢领导的大智慧。
这一点,只有张九龄看出来了。
“张相忠君首谏,而那李林甫,就是一个对着主子伸舌头流口水的狗奴!”
李亨咬牙切齿。
我觉得他说的还不准确。
张九龄着眼大局,思想早己突破封建桎梏,与其说他忠于君主,忠于皇权,不如说,他忠于百姓,忠于国家。
可他终究是高估了玄宗,在圣人眼里,朕即天下。
“咳咳咳……”
李亨被气的又咳嗽起来。
“咳咳咳……”
那坐在雅间的老者也咳嗽起来。
王维伸手将窗户关上,却没关严实,还留了一条缝。
呵,别看我认可他的颜值,起初我挺瞧不上王维的,都说他会阿谀献媚,溜须拍马,果不其然,我想关窗他不让,看到张相咳嗽,他就关窗了。
可他又不关严实,还留个缝。
就像他这个人,永远矛盾,永远拧巴。
我瞧不上他,其实还因为一些不大不小似是而非的事情。
正思索间,戏台上有动静了,我也顾不上他了,伸着脖子开始看戏。
“锵、锵锵——”
铜锣响了又响。
满堂躁动戛然而止。
李亨将喉间不适强压下去,眼中多了一丝期待,“你跑题跑回来了,终于讲到这出戏了!”
“讲的什么?是出好戏吗?”他问。
“一开始,我还真看不出来是出好戏。”
“怎么说?”
“第一幕戏,有两个故事。”
第一个故事,讲的是一个连自己都吃不饱饭的跛脚卖货郎收养了一个小乞儿。
“他自己都吃不饱饭,还收养乞儿?”李亨不解。
“一个人吃不饱变成了两个人吃不饱,总好过其中一个人饿死不是?”
“这是何苦呢?”
“这……”
我一时语塞。
是啊,苦上加苦,这是何苦?
达官贵人都懂得的道理,为何穷苦百姓就是不懂呢?
我也想不通,便只好对他的感慨置之不理。
“第二个故事讲的是一个朝廷命官家的小儿郎,被盗贼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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