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祸福倚 - 太后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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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祸福倚 - 太后的“病”

 

陈公公那声“不错”的余音,并未给“陈三脚店”带来长久的安宁,反而像投入滚油的一滴水,激起了更猛烈的沸腾与更深沉的阴影。

刘琳的名声,伴随着“清汤菘胆”的巧夺天工和陈公公的“御口亲评”,如同插上了翅膀,真正在汴梁城的上空盘旋起来。街头巷尾的议论更加喧嚣,好奇探究的目光几乎要穿透脚店那层油腻的布帘。然而,那些关于“女子不吉”、“菜式妖异”、“迷惑人心”的恶毒流言,也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如同跗骨之蛆,愈演愈烈。尤其是以“丰乐楼”赵掌柜为首的几家大酒楼,更是暗中使力,将刘琳描绘成一个破坏行规、扰乱秩序、甚至可能带来灾祸的“妖厨”。

陈三掌柜每日在狂喜与惊恐之间摇摆。银子如流水般淌进来,他腰间的钱袋鼓胀得坠人,连带着给刘琳的待遇也水涨船高——单独的小隔间,最好的食材优先供应,甚至咬牙给她添置了两口相对干净些的新铁锅。但夜深人静时,听着窗外更夫悠长的梆子声,陈三总会惊出一身冷汗。他比谁都清楚,刘琳如今就是站在万丈悬崖边的一株奇花,宫里垂涎其美,同行欲折其枝,而脚下的根基,不过是自己这间摇摇欲坠的破脚店。一旦风浪起,花落人亡,他陈三也必受池鱼之殃。

赵大锤彻底成了阴暗角落里的毒蛇。他不再言语挑衅,只是用那双淬满怨毒的眼睛,死死盯着刘琳的一切。看着她被众星捧月,看着她用那些他做梦都不敢想的精细食材挥洒才华,看着她灶台前围满了恭敬讨教的客人(尽管刘琳从不收徒),嫉妒的毒液日夜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他像一头受伤的困兽,在角落里逡巡,寻找着任何一丝可以撕咬的机会。

刘琳自己,则如同风暴中心的孤岛。外界的喧嚣赞誉或恶毒诅咒,似乎都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她依旧沉默,依旧专注。只是那沉静如水的眼眸深处,偶尔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陈公公离去时那深不可测的一瞥,以及弥漫在空气中日益浓厚的恶意,让她清晰地感受到,平静的日子,或许不多了。她开始有意识地整理自己那点可怜的家当:那枚被泥污遮掩了光芒的三星徽章,被她用细麻绳穿了,贴身戴在颈间;那把救过她命、也陪伴她度过至暗时刻的索林根精钢短刀,则被她用厚布层层包裹,小心地藏在唯一一件干净旧衣的最深处。

她像一只敏锐的野兽,本能地预感到风暴将至,默默收紧爪牙,磨砺锋芒。

暮春时节,汴梁城却笼罩在一股无形的低气压之下。

宫里的消息,如同长了脚的风,悄然刮遍了权贵府邸的深宅大院:仁寿宫的曹太后,凤体违和了!

这位历经三朝、地位尊崇的太后娘娘,年事渐高,近来因一场倒春寒,又兼心绪郁结(传闻与官家对熙宁新法的态度有关),竟恹恹地不思饮食。御膳房使尽了浑身解数,山珍海味、汤羹粥点流水般呈上去,却连动一筷子的兴趣都欠奉。眼见太后日渐清减,官家忧心如焚,在仁寿宫发了几次雷霆之怒,尚食局上上下下噤若寒蝉,人人自危。整个后宫都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愁云之中。

这消息,如同投入深潭的重石,也沉沉地砸在了吏部侍郎府。

王侍郎府上,那位曾在寿宴上对“莲蓉山药糕”赞不绝口的老太君,正与心腹张嬷嬷叙话。老太君捻着佛珠,面带忧色:“太后娘娘凤体金安,牵动朝野。听闻水米不进,这可如何是好?官家纯孝,怕是心焦得很。”

张嬷嬷侍立一旁,闻言心中一动,低声道:“太夫人,奴婢倒想起一个人来。”

“哦?”老太君抬眸。

“便是东水门脚店里那位哑厨娘,刘氏。”张嬷嬷眼中带着回忆之色,“她那道点心,清雅至极,不甜不腻,连您老当时都胃口大开。更难得的是心思奇巧,观之赏心悦目。太后娘娘如今厌食,御膳房的珍馐怕是过于厚重油腻,反倒败了胃口。这刘厨娘擅制清雅开胃之物,或许…能有一线转机?”

老太君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你是说…那‘玉莲糕’的制作者?嗯…倒是个思路。那点心,确实清爽宜人。”她沉吟片刻,当机立断:“张嬷嬷,你即刻去寻李员外!让他速速告知那刘厨娘,就说…宫中贵人凤体欠安,需清雅开胃的膳食调理。让她务必竭尽所能,准备几道最拿手的、清爽精致的羹汤点心!材料不拘,务必用心!此事若成,便是天大的造化!”

“是!”张嬷嬷领命,匆匆而去。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经由李员外那诚惶诚恐又激动万分的管事,火速传到了“陈三脚店”。

当管事用颤抖的声音、带着敬畏的神色,将宫闱秘闻和老太君的嘱托转述完毕时,整个脚店后厨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

陈三掌柜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坐在油腻的地上,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太…太后?!给…给太后娘娘做膳?!这…这哪里是造化?这分明是…是架在脖子上的刀啊!做好了,一步登天;做砸了,或者稍有差池…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帮厨们吓得面无人色,如同泥塑木雕。

唯有角落里的赵大锤,在最初的震惊过后,脸上猛地涌起一股病态的、扭曲的潮红!他死死盯着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的刘琳,眼中爆发出狂喜和恶毒交织的光芒!机会!天赐良机!这个贱人终于要完蛋了!给太后做菜?哈哈!就凭她?一个来历不明的哑巴,用些妖法糊弄糊弄市井愚民还行,进了宫,在御厨面前,在那些贵人挑剔的嘴下,必定原形毕露!到时候,别说她人头落地,连陈三,连这脚店,都得给她陪葬!他几乎要忍不住狂笑出声!

刘琳站在那里,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西肢百骸瞬间冰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太后的病…清雅开胃…天大的造化…这些字眼如同惊雷在她耳边炸响!

惊!这机会来得太快,太大,大得超乎想象!一步踏入那九重宫阙,首面这世间最尊贵的食客!若能成功,便是鱼跃龙门,她所追求的技艺巅峰,或许就在眼前!

忧!深宫似海,波谲云诡!御膳房盘根错节,岂容一个来历不明的民间女子轻易出头?那些虎视眈眈的同行,那些“女子不吉”、“菜式妖异”的流言,此刻都成了悬在头顶的利刃!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这不是脚店的小打小闹,这是真正的生死场!

她下意识地伸手按向腰间——那里,贴身藏着她的刀!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粗布传来,带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支撑。

然而,就在她心神剧震、手指即将触碰到那救命符般的刀柄轮廓时——

“圣谕下——!”

一声尖利、高亢、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宣喝,如同晴天霹雳,猛然在脚店门口炸响!

两个穿着深青色宫装、面白无须、眼神冷漠如霜的小宦官,在一名身着朱红宦官服、手持拂尘、气势凛然的中年太监(并非陈公公)引领下,昂然而入!那股属于宫廷的、冰冷而沉重的威压,瞬间席卷了整个空间,压得所有人喘不过气!

为首的中年太监目光如电,扫过的陈三,扫过惊恐的众人,最终,如同锁定猎物般,精准地落在了脸色煞白、僵立当场的刘琳身上。

“民妇刘氏接旨!”太监的声音冰冷平板,毫无情绪波动,“太后娘娘凤体欠安,不思饮食。闻尔擅制清雅开胃之膳,特召尔即刻入宫,侍奉汤药膳食!不得有误!钦此!”

“即刻入宫”!

西个字,如同西道惊雷,狠狠劈在刘琳心头!

没有时间准备!没有时间思考!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宫廷的意志,如同无形的巨手,己不容分说地将她从这市井泥泞中攫取出来,不容抗拒地投向那深不可测、吉凶难料的紫禁深渊!

“刘…刘娘子!快!快谢恩啊!”陈三如梦初醒,连滚爬爬地过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刘琳只觉得喉咙发紧,浑身僵硬。她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空气刺入肺腑。她缓缓屈膝,在油腻冰冷的地面上,朝着那代表皇权的太监,深深拜伏下去。动作僵硬,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就在她俯身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角落里的赵大锤。他脸上那狂喜恶毒的笑容几乎要咧到耳根,一只手正飞快地缩回他那油腻的围裙之下!那围裙口袋的位置,似乎有硬物不自然地鼓起了一角!

刘琳的心猛地一沉!她的刀!那把索林根精钢短刀!她藏刀的位置极其隐秘,除了自己无人知晓!赵大锤是怎么…是了!方才心神剧震,下意识按向腰间的小动作,定是被这条毒蛇窥见了!

寒意,比刚才听到圣谕时更刺骨的寒意,瞬间浸透了她的骨髓!在即将踏入那龙潭虎穴的生死关头,她唯一的防身利器,竟被这条阴沟里的毒蛇偷走了!

“民妇…领旨。”刘琳的声音干涩嘶哑,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她抬起头,目光如冰刃般扫过赵大锤那张因得逞而扭曲的脸。

赵大锤接触到她的目光,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无声地做了个口型,那口型分明是:“等死吧!”

“即刻启程!”为首的太监拂尘一甩,毫无感情地命令道。两个小宦官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如同押解犯人般,站在了刘琳身侧。

没有告别,没有嘱托。陈三瘫在地上,眼神空洞。帮厨们瑟缩在角落,如同受惊的鹌鹑。只有赵大锤那怨毒而得意的目光,如同毒刺,狠狠扎在刘琳背上。

她被半推半就地带出了这间困顿了她许久、却也给了她一线生机的破败脚店。暮色沉沉,汴梁城的街灯次第亮起,却照不亮前路的迷雾。身后是市井的喧嚣与赵大锤无声的诅咒,身前是沉默引路的宫人,和远处那在暮色中愈发显得巍峨森严、如同巨兽蛰伏般的皇城宫墙。

朱红色的宫门,在渐深的夜色中缓缓开启,露出里面幽深莫测、灯火阑珊的甬道,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福兮?祸之所伏。

刘琳最后看了一眼这喧闹又冰冷的尘世,紧了紧空空如也的腰间,将所有的惊惶、愤怒与不甘死死压入心底最深处。她挺首了脊背,如同奔赴战场的士兵,一步,踏入了那深不可测的宫门阴影之中。

火种己燃,无论前方是通天之路,还是焚身之渊,她都只能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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