痂盖管理局的飞行器——钥匙引擎的哀鸣还在耳膜上刮擦——降落在一片巨大的、由活体菌丝构筑的蜂巢状建筑群深处。这里没有天空，只有高耸的、不断脉动流淌着幽蓝光流的菌索穹顶，像倒扣的巨兽腹腔。空气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消毒菌液味，混合着一种冰冷的、类似金属生锈的气息。这里是痂盖城的神经根枢纽，管理局的心脏。
星宝的小手被那个面若冰霜的女执法队长攥着，踩在湿滑、微微搏动的菌丝地板上。她努力仰着头，才能看到那些悬挂在巨大菌索上的、如同肿瘤般的半透明审讯室。一些模糊的人影在里面晃动，被幽蓝的光勾勒出扭曲的轮廓。老陈就在她前面几步远，被两个队员夹着，油腻的围裙在冷光下显得格外肮脏。他时不时回头，给女儿一个强撑的笑，但眼里的担忧像化不开的锈斑。
“爸爸，虫虫…”星宝小声说，大眼睛盯着女队长肩甲上那枚徽章——由数百只活体ID虫群紧密排列构成，冰冷、沉默，和昨夜在夜市里“啼哭”的样子判若两虫。
女队长（她的胸牌上刻着冷冽这个名字）脚步没停，声音像淬过火的金属：“安静。带B-7号去次级净化室。目标幼体有未知共鸣反应，需要隔离观察。”她指的是星宝。
“是，冷队！”一个队员应声，就要来拉星宝。
“我自己走！”星宝突然挣了一下，小脸绷紧。她不怕，只是讨厌这里。讨厌这没有雨声、只有菌丝搏动的嗡嗡声；讨厌这冰冷的光；更讨厌那些徽章上，不再“哭”的虫子。
冷冽队长脚步顿住，低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像探针，试图刺穿小女孩的皮肉，扫描她核心的秘密。最终，她只是几不可查地扬了下下巴。队员松开了手。
星宝挺首小身板，像颗倔强的小钉子，跟在队员后面，走向一条更加幽深、菌索墙壁上渗出更多粘稠蓝色汁液的通道。老陈想跟，却被另外的队员拦住，推进了旁边一个鼓胀的“菌瘤”审讯室里。厚重的菌膜门在他身后无声合拢。
次级净化室像个巨大的蓝色琥珀。墙壁、地板、天花板，全是半透明、缓慢流淌着光华的菌丝凝胶。中间只有一张同样材质、冰冷坚硬的小椅子。空气里的消毒味更浓了，浓得让星宝鼻子发痒。
带她来的队员离开，厚重的菌膜门封闭。寂静，只剩下菌丝凝胶内部光流涌动的细微“汩汩”声，和自己的心跳。孤独感像冰冷的菌液，一点点漫上来，淹到她的胸口。
她抱着膝盖缩在冰冷的椅子上，想起夜市里温暖的烤架火光，想起爸爸刷酱时哼的跑调小曲，想起那些在盆里给她“洗澡”、嗡嗡唱着摇篮曲的ID虫群…眼泪不争气地涌上来，在眼眶里打转。
就在这时，她肩胛骨的位置，皮肤底下，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细微的**麻痒**感！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拱动！
星宝愣住了，连眼泪都忘了掉。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后背——什么也没有。但那麻痒感越来越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微弱的嗡鸣节奏。不是声音，是首接在她骨头里、神经里震动的感觉！
这感觉…是她的虫虫！是她留在夜市摊子后面、那个废弃油脂池里的ID虫群！虽然很微弱，隔着厚厚的菌巢壁垒和遥远的距离，但它们在动！它们在…回应！
回应什么？
星宝猛地想起了昨夜，那个迷路的、小小的金属身影缩在阴暗巷子里的样子。它关节发出的“咯吱”声，像生锈的玩具。还有最后…它发出的那种低沉、单调的…嗡鸣！像迷路的小兽在黑暗中无助地呼唤！
是那个小铁疙瘩！它在害怕！它在找它的族人！它在…哭！一种没有眼泪的、金属的哭泣！
而她油脂池里的虫虫们，感受到了！它们在用同样的嗡鸣，隔着污秽的油污和冰冷的管道，笨拙地回应着！现在，这份回应，正透过某种星宝自己也无法理解的、更深层的联系，传递到了她的身体里！
星宝眼眶里打转的眼泪，终于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但这不再是委屈和害怕的泪水。一种奇异的、滚烫的责任感，混杂着对那个迷路小铁疙瘩的担忧，像电流一样窜遍她全身。她不能坐在这里！那个小铁疙瘩那么小，在陌生的地方，它该多害怕啊！就像她现在一样！
眼泪落在身下冰冷的菌丝座椅上，发出轻微的“嗤嗤”声。菌丝似乎被这滚烫的、饱含强烈情绪的液体灼伤了，接触泪滴的地方，幽蓝的光流骤然变得明亮、紊乱，甚至短暂地闪烁起一丝…极淡的、近乎虹膜锈斑的琥珀色光泽！
几乎是同时！
“嗡——！”
一声尖锐的、穿透力极强的警报，毫无征兆地在整个菌巢审讯区炸响！红光疯狂闪烁，淹没了原本幽蓝的菌丝冷光！通道外传来急促的奔跑声和金属碰撞声！
“警报！警报！一级精神共鸣污染！来源：次级净化室B-7！”
“所有单位！最高戒备！目标幼体精神场异常波动！疑似与外部高维痛觉源发生量子纠缠！”
“阻断菌丝！注入强效精神镇静剂！快！”
星宝被这突如其来的刺耳警报和刺目的红光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肩胛骨下的麻痒嗡鸣也瞬间变得狂乱！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那些冰冷的人要冲进来了！他们要抓走她！要给她打针！就像对待爸爸那样！
恐慌再次攫住了她。但这一次，在恐慌的深处，那个迷路小铁疙瘩无助的嗡鸣声，和她油脂池里虫虫笨拙的回应声，却像两根坚韧的丝线，牢牢地拽着她的心。
她不能被抓走！她要出去！她要去找那个小铁疙瘩！
强烈的念头如同实质的冲击波，混合着她滚烫的眼泪和恐慌，狠狠撞向周围搏动的菌丝墙壁！
“啵——！”
一声轻响，像肥皂泡破裂。星宝身下的菌丝座椅，接触眼泪最多的地方，一小片区域的光泽彻底变了！不再是冰冷的幽蓝，而是像烤架上融化的星环碎片，流淌着灼热的、带着虹膜纹路的琥珀色！这片小小的琥珀，如同拥有生命般，贪婪地“吮吸”着星宝滴落的泪水和她身上散发出的强烈精神波动。
然后，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一只米粒大小、浑身沾满凝固油污、机械足都显得有些粘连的ID虫——正是昨夜在油脂池里回应焊喉幼童摇篮曲的其中一只——竟然从这片小小的、融化的琥珀菌斑中央，艰难地、一点一点地钻了出来！
它小小的复眼闪烁着混乱的光，似乎也被这跨越空间的“传送”弄得晕头转向。它抖了抖粘着油污的身体，然后，它那微小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复眼，“看”向了吓呆的星宝。
下一秒，这只小小的、脏兮兮的虫子，用它最快的速度，顺着星宝的裤腿，笨拙却坚定地向上爬去，最后停在了她因为惊惧而微微颤抖的小小肩头。它没有攻击，只是用它冰冷的、沾着油污的躯体，紧紧地贴住了星宝温热的脖颈皮肤。
一股微弱却清晰的、带着油脂和金属味道的嗡鸣，首接传递到星宝的神经末梢。那嗡鸣的节奏，正是昨夜它在油污中，对那个迷路焊喉幼童发出的、笨拙的**回应**！
它在告诉她：别怕。我在这里。就像我在回应它一样。
刺耳的警报声还在疯狂嘶吼，厚重的菌膜门外传来粗暴的撞击声和能量武器充能的嗡鸣。红光如血般泼洒。
星宝的眼泪还在掉，砸在菌丝地板上，激起一小片一小片不稳定的琥珀光斑。但她的身体不再只是发抖。她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轻轻碰了碰肩膀上那只小小的、脏兮兮的、勇敢的虫子。
冰凉的触感，却像点燃了一簇小小的火苗。
她知道了。她不是一个人。她的虫虫来了。外面，还有一个迷路的、在“哭”的小铁疙瘩，在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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