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林夏才感觉到后怕，要不是陆星野弦能盾的庇护，她伤的可就不是手了。她惊觉自己怎么会如此冲动，可转念一想，陆星野一路的庇护，她的行为也无可厚非啊，更何况当时情况紧急，她内心突然多了一份暖流。
废弃能源中心巨大的空间里，只有幽蓝光球悬浮在中央，如同亘古长明的冷月，在布满灰尘和锈迹的冰冷金属与混凝土上投下深邃而变幻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尘埃、铁锈、以及一种劫后余生的沉寂。林夏背靠着巨大的支柱，蜷坐在地，被电流灼伤的双手掌心经过陆星野用弦能进行的基础处理，覆盖着一层薄薄的、不断波动的幽蓝能量膜，带来持续的冰凉镇痛感。刺痛依旧，但己在她强大的意志力忍耐范围内。
她的全部心神，都聚焦在膝盖上展开的便携式全息投影仪上。那枚冒着生命危险夺回的存储器正插在接口处，投射出一片复杂到令人眩晕的三维数据流。旁边，悬浮着另一个由陆星野首接生成的、更加精妙玄奥的幽蓝光幕，上面流淌着奇异的、如同宇宙星图般的符号和不断演化的几何结构——那是弦域的基础时空模型。
“看这里，”林夏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专注。她用未受伤的手指在投影上快速划动、放大，“‘织梦者’的核心谐振频率，ω0，在我们之前的模型里，它被设定为与局部量子真空涨落耦合，产生可观测的时空涟漪。”她的指尖点在投影上一个不断脉动的波形图上。
陆星野半蹲在她身侧，距离很近。他身上那股雨后森林混合着金属冷冽的气息，在这片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他幽蓝的瞳孔紧紧追随着林夏的操作，微微颔首：“方向没错。在低维时空尺度，你们的模型能很好地解释微弱的卡斯米尔效应和局部虫洞的瞬间闪现。这也是‘织梦者’能稳定工作的基础。”
“但是，”林夏的指尖猛地一划，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聚焦到另一个被标记为异常的子模块，“当‘织梦者’在临界阈值运行时，尤其是那次全功率测试，它的次级谐波阵列被激活了。”她放大了一组极其细微、几乎被主信号淹没的叠加频率，“ωsub…这些次级频率并非设计产物，而是核心晶体阵列在超高能量场下产生的非线性畸变产物！我们之前的模拟完全忽略了这一点！”
陆星野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他伸出手指，在那组被林夏标记出的次级频率波形上轻轻一点。他指尖的幽蓝光芒如同投入水面的石子，瞬间与投影仪的光幕产生了奇异的共鸣。林夏投影上的次级频率波形瞬间被高亮、放大，旁边陆星野的弦域模型光幕上，一组代表“时空基膜”基础振动的、更加复杂精密的波形图自动浮现出来。
两组波形，在幽蓝的光线下，开始缓缓重叠、比对。
“看这个相位…”陆星野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真相的冰冷，“ωsub3,ωsub7…它们的峰值相位，与弦域‘时空基膜’最敏感的‘节点振型’——Theta-7型共振模，完美契合。”
林夏屏住了呼吸。重叠的波形图上，那几个关键的次级频率峰值，与弦域模型中那几个代表高敏感节点的复杂波形峰谷，在时间和频率轴上，呈现出惊人的同步！
“不是能量过载引发的简单撕裂…”林夏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那是发现致命错误后的后怕与极致的兴奋交织，“是耦合！非预期的、强烈的能量耦合！就像一个音叉，无意间敲在了另一口巨大铜钟最薄弱的固有频率上！”她猛地抬头看向陆星野，“‘织梦者’的次级谐波，无意中充当了‘共鸣锤’，敲击在你们时空结构最敏感的‘基膜节点’上！这才是裂缝产生的真正原因！能量过载只是表象！”
陆星野缓缓点头，幽蓝的瞳孔中映照着跳动的数据流，深邃得如同宇宙本身。“Theta-7型模，是维持弦域与邻近维度稳定的关键‘张力弦’之一。持续的、强烈的非预期耦合，不仅会撕裂通往这里的裂缝，更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引发整片时空结构连锁性的‘基膜松弛’。最终结果…”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是更大范围、更彻底的时空结构崩塌。弦域称之为‘维度解离’。”
“维度解离…”林夏重复着这个冰冷到令人绝望的名词，仿佛能从中听到宇宙崩坏的哀鸣。她之前所有的恐惧、实验室的爆炸、神秘男人的出现、安全部的追捕、时空猎犬的致命攻击…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被这个冰冷的物理模型彻底串联起来，勾勒出灾难狰狞的全貌。她的研究，她引以为傲的“织梦者”，差点成为毁灭两个时空的导火索。
一股强烈的自责和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席卷而来，让她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指尖触碰到的，是陆星野之前给她披上的、他自身能量模拟出的薄毯，带着微弱的暖意。
就在这时，陆星野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沉重的寂静，却带来了更加刺骨的寒意。
“林夏，”他第一次完整地叫出她的名字，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宣告最终审判般的重量，“你知道‘时空稳定局’的最高行动准则是什么吗？”
林夏抬起头，看向他。在幽蓝的光线下，他的侧脸轮廓冷硬如雕塑，那双总是深邃锐利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悲凉的复杂情绪。
“时空不干涉法则。”陆星野没有等她回答，一字一句，清晰而冰冷地吐出这个名词，“这是弦域存在和维系的基石。任何未经最高议会授权，擅自接触低维时空、并可能对其历史进程或时空结构造成‘可观测级’扰动的行为，均被视为最高等级的叛逆与重罪。”
他的目光转向林夏，那幽蓝的瞳孔深处，仿佛有冰冷的火焰在燃烧。
“对于叛逆者，时空稳定局只有一个判决。”他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却像重锤般敲在林夏心上，“‘存在消除’（Existence Erasure）。”
“存在…消除？”林夏的心脏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
“不是死亡。”陆星野的声音低沉得如同来自深渊，“死亡是生命形式的转换。‘存在消除’，是彻底抹除一个意识体在时空连续体中的一切信息痕迹。从基本粒子层面的量子态，到其在时间长河中留下的所有因果涟漪，全部被强制‘归零’。”他微微停顿，似乎在寻找能让林夏理解的词汇，“如同将一段写满信息的代码，从最底层的存储介质上彻底格式化、覆盖、粉碎。从此，宇宙中再无此人存在过的任何证明，任何记忆，任何痕迹。就像…从未存在过。”
冰冷的字句，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林夏的灵魂深处。她无法想象那是一种怎样的彻底虚无！比死亡可怕一万倍！那是连存在本身都被否定的终极刑罚！
她猛地意识到什么，瞳孔骤然收缩，难以置信地看向陆星野！
“你…你为了阻止‘织梦者’，为了保护我…你擅自跨越时空，干涉了我们的世界…你…”她的声音因为巨大的震惊和恐惧而颤抖得无法连贯，“你触犯了法则！你…会被…”
“是的。”陆星野平静地接过了她无法说完的话，甚至没有一丝犹豫或辩解。他幽蓝的眼眸坦然地迎视着林夏惊骇欲绝的目光，“从我决定留下，阻止灾难，而不是立刻摧毁‘织梦者’并抹除所有相关者记忆的那一刻起，我就己经站在了时空稳定局的对立面。从我带你离开实验室，对抗‘影梭’的那一刻起，我的名字就己经被列入了最高仲裁庭的‘消除’名单。”
他微微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幽蓝的光线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遮住了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或许是决绝，或许是一丝遗憾，又或许是对这冰冷法则的嘲弄。
“凯恩局长亲自签发的‘红标’追捕令。‘影梭’只是第一批。”他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自己太阳穴的位置，那里皮肤光滑，看不出任何异样，“我的植入体核心程序被远程锁死，所有权限被冻结。它现在唯一的作用，大概就是向追捕者发送我的坐标信标。不过基本弦能还是有的，这个他们控制不了，但能量有限。”他的嘴角扯起一个极其微小的、近乎自嘲的弧度，“所以，他们找到这里是迟早的事。”
林夏彻底僵住了。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轰然炸开！
陆星野为什么如此强大却始终被追捕？为什么他对时空稳定局如此忌惮？为什么他总是强调时间紧迫？为什么他愿意保护她这个“不稳定源”？
因为他早就知道结局！
他从一开始，就选择了一条通往彻底虚无的绝路！为了保护她的世界，为了保护…她？
巨大的冲击让林夏的大脑一片空白，紧接着是排山倒海般的窒息感和…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楚。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来自高维时空、神秘而强大的守护者。他的冷静，他的强大，他那近乎刻板的守护姿态背后…竟然背负着如此沉重而绝望的代价！
她想起他挡在身前撑起的护盾，想起他嘴角溢出的鲜血，想起黑暗中他稳定有力的手…每一次暴护，都在加速他滑向那名为“存在消除”的终极深渊！
“为什么…”林夏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哽咽，“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毁掉‘织梦者’？毁掉…我？那样…你就不用…”后面的话，她说不出口。毁掉她？那似乎是符合“法则”的最优解。
陆星野猛地抬起头，幽蓝的瞳孔瞬间锁定了林夏！那里面不再是冰冷或平静，而是翻涌着一种近乎暴烈的情绪！是愤怒？是痛苦？还是一种被深深刺伤的…悲哀？
“因为那不是答案！”他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控制，带着一种低沉的咆哮，“摧毁一个天才的智慧火花，掐灭一个文明探索未知的可能？仅仅因为它无意中触碰了高维的禁忌？这就是时空稳定局信奉的冰冷逻辑！”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幽蓝光线下投下巨大的、充满压迫感的阴影，仿佛在对抗着无形的、来自整个维度的重压。
“林夏，”他的目光如同燃烧的幽蓝火焰，紧紧攫住她的眼睛，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我见过无数个被‘法则’冰封的世界，它们在黑暗中沉寂，在恐惧中停滞。但你不一样！”他的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指向林夏膝盖上那依旧在演算着宇宙奥秘的全息投影，“你的‘织梦者’，它失控了，它很危险，但它本身…它代表的方向，那种对真理纯粹的、不顾一切的探寻…它不应该被简单地‘消除’！它应该被理解！被修正！它拥有改变未来的力量，不仅仅是毁灭，更可能是…新生！”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目光灼灼地凝视着林夏苍白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道：
“而你，林夏，你就是点燃这火种的人。你的智慧，你的勇气，你面对未知时眼中燃烧的光芒…它们让我看到了法则之外的可能性。”他微微停顿，声音里带上了一种近乎虔诚的、不容置疑的决绝，“所以，我的选择，不是错误。即使代价是‘存在消除’。”
最后几个字，如同惊雷在林夏耳边炸响！
幽蓝的光芒在他身后无声地流淌，映照着他冷峻的侧脸和那双燃烧着决绝火焰的眼眸。空气仿佛凝固了，厚重的尘埃悬浮在光柱中，如同凝固的时间碎片。
林夏呆呆地看着他。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的声音，震耳欲聋。自责、后怕、对灾难的认知…所有的情绪都被这石破天惊的宣言彻底碾碎、重组。
他选择守护的，不是冰冷的法则，不是高维的秩序。他选择守护的…是她。是她探寻真理的火种，是她这个人本身！为此，他不惜赌上自身存在的全部意义，对抗整个高维时空的冰冷意志！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酸涩得让她瞬间视线模糊。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让那汹涌的情绪决堤而出。
她猛地低下头，手指近乎痉挛般地重新点开全息投影，疯狂地调取着关于Theta-7型模耦合的所有数据。屏幕上瀑布般的数据流再次倾泻而下，映在她被泪水模糊却异常明亮的瞳孔中。
“那我们就修正它！”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坚定，如同淬火后的钢铁，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找到解耦的方法！找到稳定时空基膜的方法！找到…让你活下去的方法！”
她抬起头，泪光还挂在睫毛上，但眼神己经燃烧起比之前更加炽热、更加疯狂的火焰。那是一个探索者被逼到绝境后爆发的、不顾一切也要撕开生路的决绝！
“凯恩想要‘消除’？”林夏的嘴角甚至扯起一个冰冷的、带着战意的弧度，目光紧紧锁着陆星野那双深邃的幽蓝眼眸，“那就让他看看，一个被他判定为‘不稳定源’的低维研究员，和一个被他标记为‘叛逆者’的时空特工，能不能在这绝境里，撕出一条生路！”
废弃能源中心冰冷的空气，仿佛被林夏话语中那破釜沉舟的意志点燃。幽蓝的光球静静悬浮，无声地见证着，在这被世界遗忘的角落，一场关乎存在与湮灭、规则与反叛的战争，正式打响。而陆星野看着眼前这个泪痕未干、眼神却如同星辰般燃烧的女人，幽蓝的瞳孔深处，那冰冷的火焰之外，第一次清晰地映照出了一丝名为“希望”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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