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很少主动询问，只是安静地听着，手中的活计不停。她开始整理王府药库送来的、堆积如山的药材。上等的人参、灵芝、鹿茸被分门别类，珍重地放入紫檀木药柜最上层带锁的抽屉。常用的当归、黄芪、熟地则按品相年份仔细归置。她的动作沉稳娴熟，仿佛天生就该与这些草木精灵打交道。那套崭新的工具在她手中，很快沾染上了使用者的气息，不再冰冷。
王府的规矩，如同无形的潮水，试探着涌向这方小天地。萧珩那句“待安置妥当”的托词，终究有期限。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林晚正带着念安在药房靠窗的软榻上，教他辨认几味气味温和的草药——甘菊、陈皮、炒麦芽。孩子的小鼻子皱起又舒展，玩得不亦乐乎。
院门外传来脚步声，比王府仆役的更沉稳些。赵铁鹰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谨：“王妃，太妃娘娘身边的周嬷嬷来了，说奉太妃之命，有几句话带给王妃。”
林晚动作未停，将一片甘菊叶放在念安手心，声音平静无波：“请嬷嬷进来。”
一位穿着深褐色缎面比甲、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严肃刻板的老嬷嬷走了进来。她目光锐利如鹰，先是快速扫过这间不伦不类的巨大“药房”，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与不认同，最终落在抱着孩子的林晚身上。她并未行礼，只是微微颔首，语气平板无波：
“老奴周氏，给王妃请安。太妃娘娘让老奴来问问，王妃与小公子一路劳顿，可还安好？府中一应用度，若有短缺，王妃尽管吩咐。另外，”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林晚身上半旧的素色衣裙和念安手里把玩的草药，“太妃娘娘说，王妃如今身份不同，一言一行皆代表王府体面。小公子更是金枝玉叶，有些…市井间的习惯，还是尽早改了好。比如这摆弄草根树皮的…不甚雅观，也恐污了小公子的手。府里己请了西席先生，开蒙的年纪也到了，过几日便可来为小公子授课。”
绵里藏针。表面关怀，实则敲打。点明身份差异，暗示林晚母子“不合规矩”，要求摒弃“市井习惯”，更要将念安纳入王府正统的教养轨道。
念安似乎感觉到了气氛的凝滞，停下了玩草药的动作，把小脑袋往林晚怀里缩了缩。
林晚轻轻拍了拍念安的后背，示意他安心。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向周嬷嬷那审视的眼神。没有惶恐，没有辩解，只有一种沉淀后的沉静与不容置疑的威仪，那是属于“林晚氏医娘”守护病患和幼崽时特有的气场。
“有劳太妃娘娘挂心，我与念安一切安好。用度无缺，多谢嬷嬷费心。”林晚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至于念安，”她低头，温柔地拂去念安小手上沾的一点甘菊碎屑，“他年纪尚小，天性好奇。认识草木，知晓其性味功用，并非陋习，乃是格物致知的启蒙。强加束缚，反失童真。开蒙之事，王爷自有安排，不劳太妃娘娘费心。”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周嬷嬷身上，带着一丝医者审视病患的锐利：“倒是嬷嬷，观您气色，印堂微暗，气息短促，近日是否夜寐不安，晨起口干舌燥？可是旧年腿疾遇寒复发，疼痛难耐？”
周嬷嬷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诊”弄得一愣！她确实有陈年腿疾，这几日变天，疼得夜里辗转难眠，晨起喉咙干得冒火！这王妃…是如何看出来的？！
林晚不等她回答，己起身走到药柜前，拉开几个抽屉，动作麻利地抓取了几味药材——桑枝、秦艽、防风、甘草，又取了一小片肉桂。她将药材用油纸包好，走回周嬷嬷面前，递了过去。
“此方煎汤，每日早晚熏洗患处。另取一小撮甘草、麦冬，沸水冲泡代茶饮。”林晚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权威，“嬷嬷年事己高，气血运行不畅，湿寒易侵。日常保暖更需上心，莫要逞强。”
周嬷嬷下意识地接过那包散发着药草清香的纸包，看着林晚那双清澈却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眸，准备好的所有敲打和规劝，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脸上的刻板僵硬被一丝惊愕和复杂的情绪取代。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挤出一句干巴巴的：“…谢王妃赐药。”
“嬷嬷慢走。”林晚微微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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