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余震与迷墙
冰冷的白炽灯光充斥着省级物理竞赛专用实验室，空气里弥漫着精密仪器特有的、混合了金属、电路板和淡淡清洁剂的味道。一排排电脑屏幕幽幽亮着，映照着宋丛毫无血色的脸。
他坐在自己的工位前，面前是摊开的省级竞赛最终报告草稿，屏幕上复杂的公式图表密密麻麻。然而，他的目光空洞，指尖悬在键盘上方，仿佛凝固的雕像。
梧桐道上的一幕幕不受控制地在脑中疯狂回放：
林佑宁惊恐的呼喊，被泪水浸湿的、写满急切的眼眸……
自行车刺耳的刹车声，怀中那瞬间温软又颤抖的触感……
她带着哭腔、几乎要冲破一切的呐喊：“我不喜欢周屿扬！我喜欢的是……”
教导主任严厉的脸庞和他那句冰冷的提醒：“别因为这些分心！”
最后定格在的，是林佑宁绝望地看着他再次转身离开时，那无声滑落的泪珠。
“不是的……她不喜欢周屿扬……” 宋丛喃喃自语，镜片后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和自我撕扯。“她说‘喜欢的是……’，后面是什么？是谁？” 这个念头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的心脏，带来一阵窒息般的悸动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微弱的希冀。
但这希冀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和根深蒂固的自卑碾碎。
“怎么可能是我？” 他猛地闭上眼，手指深深插入发间，指关节用力到发白。“周屿扬说得对，我只是个怪人。她只是……只是被吓到了，或者出于怜悯？她追来，也许只是想澄清周屿扬的事，不想我误会她？” 想到这里，一种更深的痛苦攫住了他。他宁愿她是来澄清，也不愿承受自作多情后更大的羞辱。
“省级竞赛最终报告……” 教导主任的话如同警钟在他耳边炸响。宋丛猛地睁开眼，强迫自己将视线聚焦在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上。竞赛，这是他唯一的堡垒，唯一的自尊和价值的证明。 他不能输，尤其是在刚刚经历了如此彻底的、情感上的溃败之后。这里的世界是冰冷的、逻辑的、可掌控的，不像感情那样充满着未知、失控和痛苦。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将所有的杂念驱逐出去，换上那副惯常的、拒人千里的冷漠面具。手指开始敲击键盘，动作机械而精准，仿佛一台设定好的程序。然而，当他试图输入一组关键数据时，指尖却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一个原本该是负号的“-”被敲成了正号“+”。
这个细微的错误像一道惊雷在他脑中炸开！他猛地停住，死死盯着那个错误的符号，心脏狂跳——他引以为傲的专注力，他赖以生存的理性逻辑，竟然被那个女孩搅得如此不堪一击！
恐慌瞬间淹没了他。他手忙脚乱地试图删除修改，动作却显得笨拙而慌乱。就在这时——
“宋丛？” 实验室门口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是同组竞赛的队友，陈默。他有些惊讶地看着宋丛略显狼狈的样子：“你……还好吧？脸色很差。主任让我来看看报告进度，明天下午必须交了。”
宋丛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坐首身体，瞬间恢复了那副冷冰冰、生人勿近的模样，速度快得几乎像是应激反应。他推了推眼镜，遮住眼底的慌乱，声音刻意压低，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没事。快弄完了。” 他迅速将屏幕上的错误修改好，手指僵硬地继续敲打，仿佛刚才的失态从未发生过。
陈默看着宋丛紧抿的唇线和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识趣地没再多问，只是提醒道：“压力别太大，但也别熬太晚。” 说完便离开了。
实验室的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外界。宋丛紧绷的肩膀微微垮下，但眼神却更加冰冷坚定。他不能失败。他必须守住这最后的堡垒。至于林佑宁……他强行将那个名字和与之相关的所有混乱情绪封存到心底最深的角落，用厚厚的冰层覆盖起来。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林佑宁几乎是踩着最后一声放学铃响冲出教室的。她眼眶红肿，脸色苍白，整个人像被抽干了力气，又像压抑着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一整个下午，梧桐道上的画面在她脑中反复重演，像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宋丛冰冷绝望的告白，他决绝转身的背影，那辆该死的自行车，还有教导主任那张严肃的脸……最让她抓狂、委屈到极点的是——她的话没说完！那句关键的“我喜欢的是你”被硬生生打断了！
她冲进厕所隔间，终于忍不住压抑了一下午的委屈和愤怒，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死死咬住下唇才没哭出声。凭什么？凭什么他总是这样？凭什么在他好不容易说出喜欢她之后，连一个让她回应的机会都不给？他就那么笃定她不喜欢他吗？他那句“以后不会了”是什么意思？他真的要彻底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不行！绝对不行！” 林佑宁猛地抬起头，胡乱擦掉脸上的泪水，镜子里映出一双燃着火焰的眸子。前所未有的勇气和决心在她心底滋生。她不能就这样放弃！她必须让他知道真相！必须把他揪出来！他要告别？她绝不答应！
她拿出手机，手指颤抖着给纪远发信息：
**【宁】：远！救命！出大事了！】
【宁】：他告白了！宋丛！在梧桐道！他说喜欢我！很久了！】
【宁】：但是！但是！我没说完！被自行车和教导主任打断了！我说了我不喜欢周屿扬，我说了“我喜欢的是…”，后面没说出来！他听见了！他肯定听见了！】
【宁】：然后他又走了！冷冰冰地走了！说以后不会打扰我了！他怎么能这样？！】
信息刚发送出去不到十秒，纪远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我的祖宗！你慢点说！信息我都看懵了！” 纪远的声音又急又兴奋，“他真的告白了？在那种情况下？还有打断？这简首比偶像剧还抓马！你现在人呢？”
林佑宁带着浓重的鼻音，语速飞快地把事情经过又复述了一遍，重点强调了宋丛的绝望告白、她的被打断回应，以及宋丛最后那句“以后不会了”和转身离开。
“……远，你说他什么意思？他是不是觉得我在耍他？他是不是再也不想理我了？” 林佑宁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慌。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纪远的声音斩钉截铁地响起：
“林佑宁，你听好了！那个死学霸绝对误会大了！他觉得自己彻底没希望了，所以想用最冷酷的方式结束，保全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心！什么‘以后不会了’，那是他在给自己下最后通牒呢！”
“但是！”纪远加重语气，“关键点是你被打断的那句话！你说‘不喜欢周屿扬’，他听见了！你说‘我喜欢的是…’他也听见了！他那种脑子，回去肯定会像解数学题一样反反复复琢磨！他现在绝对在实验室里，表面装得跟冰山似的，心里肯定翻江倒海，自己跟自己打架呢！”
“所以，宝贝，你的机会来了！”纪远的声音充满鼓舞，“他现在就是只缩回壳里的蜗牛，需要你拿着小锤子把他的壳敲开！你绝对不能怂！他躲进实验室？那你就去实验室找他！趁热打铁！把剩下那半句‘我喜欢的是你’狠狠地糊他脸上！”
“去实验室？”林佑宁的心猛地一跳，想起了教导主任的话和宋丛当时的反应，“可是……他在弄竞赛报告，很重要……”
“重要个鬼！”纪远恨铁不成钢，“再重要的报告有老婆重要？啊呸！有终身大事重要？他现在钻牛角尖呢，用竞赛当逃避的借口！你必须打破他的堡垒！让他无路可逃，只能面对你的真心！听我的，放学就去堵他！”
纪远的话像一颗定心丸，也像一剂强心针，彻底点燃了林佑宁的勇气。委屈化作了熊熊燃烧的斗志。
“对！我不能等！我要去找他！现在就去实验室找他！” 林佑宁擦干眼泪，眼神变得异常坚定。她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仪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气势，转身冲出了卫生间。
林佑宁一口气跑到位于科技楼顶层的物理竞赛实验室门口。厚重的防火门紧闭着，旁边有一个小小的密码键盘和一个门禁对讲器。里面隐约传来键盘敲击和仪器运行的细微声音。
想到宋丛就在这扇门后，林佑宁的心跳瞬间飙到顶峰。她深吸几口气，鼓起勇气，抬手按响了门铃。
“嘟……嘟……”
对讲器里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一个冷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被打扰不耐的男声：“哪位？”
是宋丛！林佑宁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宋丛！是我！林佑宁！” 她急切地开口，声音因为紧张和奔跑还有些不稳，“你开下门！我有话跟你说！很重要的话！关于下午……”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宋丛冷硬地打断。
“我在忙报告。” 他的声音透过对讲器传来，没有任何温度，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主任催得很急。没时间。请你离开。”
“就一会儿！两分钟就行！” 林佑宁急得拍门，“下午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完好不好？我……”
“林佑宁同学。” 宋丛的声音陡然变得更加冰冷疏离，甚至带上了某种公式化的官方口吻，“现在是竞赛组封闭准备时间，无关人员禁止入内。请不要干扰我的工作。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以后？哪还有以后！你说以后不会打扰我了！” 林佑宁被他这副公事公办的冷漠态度气得眼圈又红了，“宋丛！你开门！你明明听见了我说的话！你……”
“咔哒。” 一声轻响，对讲器被挂断了。里面只剩下忙音。
林佑宁僵在门口，难以置信地看着冰冷的门板，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挫败感再次席卷了她。他竟然首接挂断！连听她把话说完的机会都不给！他真的打算彻底把她关在心门之外了吗？
她不甘心地又用力按了几下门铃，里面却再无任何回应。只有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声，无动于衷地宣告着拒绝。
愤怒和委屈在林佑宁胸腔里激烈碰撞。她瞪着那扇门，仿佛想用目光将它烧穿。但冰冷的现实告诉她，硬闯只会引来更大的麻烦。
她咬着唇，在原地徘徊了几圈。纪远说的“堡垒”、“逃避”在她脑中盘旋。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强攻不行，那就……智取？
她飞快地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了几秒，删删改改，最终，带着一丝颤抖和破釜沉舟的决心，按下了发送键。
实验室内。
宋丛强迫自己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着，然而每一个字符都敲得异常艰难。门铃响起、林佑宁急切的声音通过门禁传来时，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他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去开门的冲动，用最冰冷最官方的言语将她挡在门外。
挂断对讲器的瞬间，他甚至有种虚脱的感觉，后背渗出一层冷汗。他成功了，他守住了堡垒……吗？
为什么心里却更加空落落的？为什么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的质问“你明明听见了我说的话”，像魔咒一样在他耳边回响？“听见了……听见什么？”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就在这时，他放在桌角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是一条新信息。
发件人：林佑宁。
宋丛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他死死盯着那个名字，手指僵硬得无法动弹。屏幕上只显示了信息的前半部分预览：
“宋丛，实验室的门挡不住我想说的话。我只说一遍：我不喜欢你替我决定的‘以后’。下午我那句没说完的话是：‘我喜欢的是……
信息预览到此戛然而止。
宋丛猛地抓起手机！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死死盯着那条信息，呼吸变得粗重起来。那句话的后半截是什么？！那最关键的名字，就在这条信息里吗？她真的……不是他以为的那样？
巨大的冲击和前所未有的动摇再次将他淹没。他握着手机，像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内心挣扎着，既渴望立刻点开信息看到答案，又恐惧着答案可能带来的、他无法承受的结局。时间仿佛凝固了，冰冷的实验室里，只剩下他剧烈的心跳声。
(第六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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