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梦!这血与火的气息,这钢铁的冰冷,这死亡的真实触感,都在向他宣告:这是真实的、残酷的、属于他征北大将军张杨的汉末乱世!
心念电转间,张杨猛地伸手探向怀中——那枚带他穿越生死、逆转时空、承载着他两世挣扎的青铜虎符!
指尖触到的,却是一片……冰冷的碎屑。
他小心翼翼地将手抽出,摊开在眼前。掌心中,是细密的、带着墨绿铜锈的粉末,其间夹杂着几片稍大的、布满蛛网般狰狞裂痕的青铜碎片。它静静地躺在那里,黯淡无光,死气沉沉,再没有一丝一毫曾经流转其上的神秘波动,更感受不到那连接时空的奇异力量。就在他摊开手掌,让这残骸暴露在凛冽朔风中的瞬间——
呼——!
一阵更猛烈的寒风如同叹息,又似送别,裹挟着战场上的灰烬与血腥,呼啸着卷过。那些细碎的青铜粉末,如同亿万颗带着星芒的尘埃,被风温柔又无情地托起,簌簌坠落。它们在空中划出最后一道微弱的轨迹,便义无反顾地投入脚下这片饱浸血泪的焦黑泥土之中,转瞬之间,便与泥土、血污、尘埃彻底融为一体,再也寻不到一丝痕迹。
彻底消散了。
回不去了……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空落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张杨的心脏。仿佛支撑他穿越两界、维系他灵魂不灭的锚点,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生生拔除,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这空落感是如此强烈,几乎让他窒息。
然而,就在这空落感即将吞噬他心神的刹那,一段尘封于记忆深处、几乎被他遗忘的画面,如同被无形钥匙开启的古老宝匣,骤然在脑海中清晰无比地浮现出来!
是白尧!白谷村那位睿智、苍老,仿佛能看透时空迷雾的族长!
初临汉末,在那个简陋却弥漫着柴火暖意的茅屋里。篝火噼啪作响,跃动的火苗映照着老族长沟壑纵横的脸庞,每一道皱纹都仿佛刻满了岁月的沧桑与智慧。他枯瘦如柴的手指,正着一个粗糙的陶碗边缘,浑浊的双眼却异常清亮,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洞穿灵魂,深深地烙印在彼时还带着几分现代迷茫与不安的年轻张杨身上。
“汝身似浮萍,心若磐石……” 老族长的声音苍老而悠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宿命般笃定,每一个字都敲击在张杨的心坎上,“此间水土,可暂栖身,却非汝根……”
当时的张杨,只觉这老者话语玄奥晦涩,不明所以,甚至有些神神叨叨。他沉浸在初临乱世的震惊与生存的紧迫中,并未深思其意。
“当星坠之地升起新烟,迷雾散尽,汝以旧容新魂,再履此土之时……”
星坠之地!壶关城外,他消失时青光爆发之地!那冲天而起、撕裂时空的光芒,岂非就是最耀眼的“星坠”?那弥漫战场、尚未散尽的硝烟,岂非就是“新烟”?
迷雾散尽!困扰他两世记忆的虚妄迷雾,现代医院的挣扎,历史冰冷的修正,虎符消散时的决绝与空茫……这层层叠叠的迷雾,不正是此刻被残酷现实彻底驱散的吗?
旧容新魂!他的皮囊依旧是张杨的皮囊,五官轮廓未曾改变。可经历了现代病床上的迷惘、历史书上被抹去的冰冷、虎符彻底消散的决绝与释然……他的灵魂,早己在时空的熔炉中被反复淬炼、重塑、锻打!不再是那个懵懂闯入乱世、带着现代优越感的穿越者,也不再是那个在苍白病房中挣扎于虚实的植物人!他拥有了真正属于这片战火纷飞土地的坚韧、杀伐、责任与……归属感!
“……方是汝承其重、启其运之刻!”
承其重!启其运!
原来如此!原来白尧族长那双看似浑浊、实则洞悉了时空长河的眼睛,早己看透了这一切因果循环!那几句当年听来玄之又玄的话语,并非虚无缥缈的预言,而是早己写定的指引!他短暂的消失,虎符的最终消散,记忆的彻底回归与锚定……这一切的磨难、挣扎、撕裂与抉择,都是为了这一刻——让他以真正属于这个时代、这片土地的灵魂,承载起这片饱经苦难的土地赋予他的如山重担,去开启那被历史车轮强行碾压、抹去的,属于他张杨的……气运!去书写一个被强行修正的历史所不容的——新篇章!
“老族长……” 张杨低声呢喃,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敬意与一丝迟来的恍然。眼前仿佛又清晰地浮现出老族长篝火旁平静而深邃的面容,那双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睛,似乎正穿越时空,与此刻的他静静对视。数面之缘,寥寥数语,却如同黑夜中的明灯,在他迷失于时空乱流、挣扎于两世迷惘时,为他精准地指明了唯一的归途。这份洞悉天机、点破迷津的恩情,他竟首到此刻,身临其境,才真正领会其中深意。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如炬,穿透战场上的血腥与死寂,越过层层叠叠的断壁残垣与冰冷尸骸,牢牢锁定远处那座在沉沉暮色中巍然矗立的关城。
壶关!
他的根基!他的心血!他在这乱世中亲手打造的第一块基石!
城墙上布满了烟熏火燎的痕迹,如同战士身上狰狞的伤疤。垛口破损不堪,如同被猛兽啃噬过的巨大齿痕,无声诉说着不久前那场守城血战的惨烈。然而,就在这伤痕累累的城头最高处,一面残破不堪、边角己被撕裂、颜色被硝烟熏染得发暗的赤红色“征北”大纛,却依旧倔强地挺立着!它在凛冽得足以割裂皮肤的朔风中,如同不肯熄灭的火焰,不屈不挠地猎——猎——作——响!那声响,是战鼓,是号角,是向这片天地宣告着不屈的意志!
“我回来了……”
声音并不洪亮,甚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穿透凛冽寒风、如同精铁锻打般的决绝。这不再是迷茫的低语,不再是时空错乱者的呓语,而是向这片天地,向这座浴血关城,向所有曾与他并肩作战、此刻或许正在绝望中坚守的人们,发出的最庄重的誓言!
脚下,是历史的裂痕,是被诸侯争霸的权力齿轮无情碾轧过后留下的血肉泥泞。空气中,回荡着无声却震耳欲聋的咆哮,那是乱世这台巨大绞肉机启动时发出的、令人窒息的轰鸣低语。每一个倒下的生命,都在诉说着时代的残酷。
这一次,他不再是误入歧途、试图改变历史却最终被历史抹去的过客。
这一次,他不再是历史洪流中一颗稍纵即逝、光芒黯淡后便被遗忘的流星。
这一次,他将是执棋者!是铸史者!是执斧者!
要么,成为这腐朽王朝崩塌的垫脚石,被碾压得粉身碎骨,连名字都被风沙掩埋。
要么,就亲手砸碎这碾压人命的冰冷齿轮,劈开这混沌黑暗的时代,将这片满目疮痍、哀鸿遍野的土地,推向那个历史未曾书写、诸侯未曾预料、后世也未曾想象的——全——新——未——来!
一股前所未有的、沉甸甸如背负山岳的责任感,一股破开混沌、再造乾坤的锐气,如同压抑千年的地火岩浆,在他胸中奔涌、激荡、咆哮!他迈开脚步,踏过脚下焦黑的土地,踏过冰冷的、姿态各异的尸骸,步伐沉稳如山岳,带着无可动摇的意志,一步一个脚印,坚定地朝着那座伤痕累累却又倔强挺立的壶关城门走去。每一步落下,都仿佛在焦土上刻下归来的印记。
然而,就在这心志无比坚定、目标无比清晰的时刻,一种难以名状的、更深层次的空茫感,如同水底最冰冷的暗流,悄然漫过心间。这空茫感来得如此突兀,又如此深沉,仿佛灵魂深处某个极其重要的、被层层包裹守护的角落,被某种无法抗拒的力量无声无息地挖走了一块,留下一个深邃的、不知为何物被取走的空洞。它不带来剧痛,却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一种仿佛遗落了生命中最珍贵之物的怅然。
他下意识地蹙紧眉头,试图捕捉这空茫感的来源。是虎符彻底消散带来的怅惘?是对白尧老族长那洞悉一切智慧的敬畏与感怀?亦或是……对现代世界那场漫长迷梦、陈默那些至交好友彻底告别?似乎都是,又似乎都不是。这感觉更深邃,更飘渺,如同清晨薄雾,看得见却抓不住。
他用力甩了甩头,将这莫名的空落感强行压下。眼下不是深究这些的时候!壶关就在眼前,那面残破的“征”字大旗在召唤!他的将士在城头浴血坚守后或许正陷入绝望的等待!沉甸甸的责任压在肩上,他必须立刻回去!回到那个他一手建立的根基,回到那些在绝望中依旧为他坚守的人身边!他加快了脚步,铠甲随着步伐铿锵作响。
殊不知,就在他于病房中攥紧那布满裂痕的虎符,决绝地说出那个“愿”字,灵魂彻底斩断与前尘的牵扯、完全锚定于此界乱世的瞬间。那个名为“陈夕”的执念,那个曾经支撑他穿越生死界限、攀上太行绝壁的、刻骨铭心的名字,那个承载了他现代记忆中最柔软也最痛楚部分、如同生命灯塔般的幻影……如同被最高明的画师用最轻柔的橡皮擦,彻底、干净、无声无息地从他记忆的画卷上拂去了。连同那份寻找她的、深入骨髓的执念,一同化为了虚无的尘埃,随风消散在时空的裂隙之中,仿佛从未在他的生命中出现过,从未在他的心湖中激起过一丝涟漪。
他失去的,是那枚沟通两界、最终消散的青铜虎符,也是那个将他与前世最后牵连的、虚幻而沉重的锚点。 他得到的,是一个完整的、纯粹的、只属于征北大将军张杨的——灵魂、使命与战场。
而代价,是前尘旧梦的彻底湮灭,不留一丝痕迹。那份深藏心底、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明了的最初悸动与牵挂,就此归于永恒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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