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内郡以南的官道上，一支丢盔弃甲、狼狈不堪的队伍正顶着凛冽的寒风，如同丧家之犬般向北狂奔。王匡骑在马上，那张因酒色过度而略显浮肿的脸庞扭曲着，写满了惊惶与肉痛交织的复杂神情。
他不断地回首望向洛阳方向，口中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快！再快！都他妈没吃饱饭吗？！张杨！张杨这个匹夫！竟敢趁虚而入！老子的河内！老子的根基啊！” 就在数日前，他还在洛阳城外挥斥方遒，指挥着手下如同蝗虫般劫掠沿途村庄商户，满载着二十多车金银细软、布帛粮米准备凯旋。
正做着坐拥洛阳财富、称霸河内的美梦时，后方传信的飞骑如同晴天霹雳般砸下： “张杨大军二十万，携带如山辎重，己渡过黄河，进入河内郡境！” 那一刻，王匡只觉得天旋地转！二十万！张杨的主力！他毫不怀疑对方是冲着吞并河内来的！什么财富，什么美梦，瞬间被冰冷的恐惧取代！他当机立断，做出了一个让他事后每每想起都心如刀绞的决定： “抛弃所有辎重！轻装！昼夜兼程！回援河内！”
看着士兵们将好不容易抢来的财物如同垃圾般丢弃在路边，王匡的心在滴血。那些黄澄澄的金饼，那些光滑的绸缎，那些沉甸甸的粮食……仿佛都能听到它们被抛弃时发出的哀鸣！这些都是他王匡的本钱啊！但为了保命，为了保住河内这块最后的立锥之地，他只能咬牙舍弃！三万士兵在他的咒骂和驱赶下，丢盔卸甲，只带随身武器，玩了命地向北狂奔。
当郡城那熟悉的、却笼罩着一层死气的轮廓终于出现在视线中时，王匡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没有想象中的硝烟弥漫，没有震天的喊杀声，城头依旧是那面破旧的“王”字大旗在寒风中无力地飘着。斥候回报更是让他呆立当场： “禀太守！郡城西周未见敌军！城墙完好！城内虽有慌乱，但…但似乎并无战事发生？”
“无战事？！”王匡猛地勒住马缰，因过度紧张和疲劳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匆匆出城迎接的方悦，胸膛剧烈起伏，一股无处发泄的邪火瞬间冲顶！
“方悦！！！”他如同受伤的野兽般咆哮起来，马鞭几乎戳到方悦脸上，“你他妈的好大的胆子！谎报军情！说什么大军压境，说什么城破在即？！害得老子…害得老子把辛辛苦苦得来的二十多车财货全都丢了！你！你误我大事！！” 唾沫星子喷了方悦一脸，那语气中的痛惜和愤怒，远远超过了对自己治下安危的担忧。
方悦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雪地里，身体因恐惧和连日来的巨大压力而微微颤抖：“太守息怒！末将…末将句句属实啊！张杨二十万大军确己屯驻城西三十里！辎重连绵数十里！千真万确！只是…只是他们至今未曾攻城，反而分兵数万去了箕关…末将…末将也不知其意图啊！” 他心中同样憋屈万分，这些日子如同在油锅里煎熬，结果太守回来不问敌情，先心疼他那丢掉的财货？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王匡骂骂咧咧地进城，留下满城更加惶恐的军民和一地鸡毛。发泄了一通后，理智稍稍回笼。张杨屯兵城外却不攻城，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巨大的疑虑和不安压过了丢财的肉痛。
“方悦！”王匡阴沉着脸下令，“你亲自去一趟！带上厚礼…不，带上重礼！拜会张杨！探探他的口风！看看这位征北将军，究竟意欲何为！” 方悦心中一凛，这差事…凶险莫测！但军令如山，他只能硬着头皮答应：“末将遵命！”
翌日，方悦带着几车勉强搜刮来的贵重礼物和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来到了征北军连绵数十里、壁垒森严的大营。出乎意料，他受到了极高规格的接待。帅帐之外，两排身披狰狞兽面吞头玄甲、手持“惊雷”篆字圆盾的武士如同雕塑般肃立，冰冷的目光扫过，让方悦感觉像是被猛兽锁定，后背瞬间渗出冷汗。
帐内温暖如春，炭火熊熊。张杨一身常服，并未披甲，笑容温和随意，亲自在帐口迎接：“哎呀，方将军！久仰大名！河内多亏将军镇守，才有今日安宁！请，快请！”虚伪，极其的虚伪...
酒宴很快摆上，虽不算极度奢华，但食材精良，酒香醇厚。徐庶、沮授两位名谋士作陪，言辞客气，谈笑风生。然而，每当方悦小心翼翼、旁敲侧击地问及征北军此番驻兵河内的缘由和下一步动向时，张杨总是笑呵呵地举杯岔开话题： “方将军多虑了！我军初来乍到，人困马乏，辎重繁多，不过是借贵宝地休整一番，躲避这严寒罢了。”
“哦？那箕关驻军…？”
“箕关嘛，扼守要道，年久失修。云长性急，带人去修修关隘，权当练兵了！总不能闲着不是？”张杨的回答滴水不漏，圆滑得让方悦抓不住一丝漏洞。但正是这份过于“寻常”的轻松，让方悦心中的疑虑如同雪球般越滚越大。
酒过三巡，张杨忽然放下酒杯，笑容依旧，眼中却多了一丝锐利的光芒：“久闻方将军乃河内宿将，今日难得相见。正好我军将士正在操演，不知将军可有兴趣，随本将军一同检视一番？” 方悦心中一紧，知道正戏来了，不敢推辞：“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登上临时搭建的木质高台，寒风凛冽。但方悦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眼前的景象让他浑身血液都几乎凝固！ 只见营前旷野之上，足足十万征北军将士列成巨大的方阵！玄甲如乌云蔽日，刀枪如钢铁森林！伴随着低沉肃杀的鼓点和尖锐的号角，数个方阵如同精密的机器般开始运转！
“进——！” 一声令下，巨大的步兵方阵踏着整齐划一、沉重如山的步伐开始稳步前行！无数只脚同时抬起、同时落下，发出轰然巨响，大地都在震颤！最前方的刀盾手沉稳如山，后排的长矛手如林推进，斜指苍穹的矛尖闪烁着死亡的寒光！
“分——！” 又是一声令下，看似笨重的方阵瞬间如同潮水般裂开，化作无数灵活的小型战斗单元，穿插、迂回、分割、包抄…动作流畅迅捷，配合默契如羚羊挂角！ 骑兵部队如同狂暴的钢铁洪流掠过侧翼，马蹄声如闷雷滚滚，骑手在马背上张弓搭箭，动作行云流水！
更令人心悸的是那一支支千人规模的重甲步兵，他们身披鱼鳞重札，手持巨盾和沉重的破甲战斧，如同移动的堡垒，每一步踏出都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压！他们演练的是强行破阵，巨盾顶住“敌军”的长矛攒刺，厚重的战斧带着沉闷的风声劈砍而下，模拟着撕裂盾阵、斩断矛杆的恐怖力量！
杀气！一股尸山血海淬炼出的、近乎实质的惨烈杀气，混杂着钢铁的冰冷气息，如同无形的怒涛，扑面而来！
方悦站在高台上，只觉得呼吸都变得困难，小腿肚子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麾下那两万所谓的“河内精锐”，在这支虎狼之师面前，恐怕连一个冲锋都抵挡不住！
“张…张将军麾下…果然…果然虎贲之师！”方悦的声音干涩发颤，后背早己被冷汗浸透。
张杨微微一笑，负手而立，目光平静地扫过如同钢铁丛林般的军阵，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天气：“雕虫小技，让方将军见笑了。将士们憋久了，活动活动筋骨罢了。” 那轻描淡写的话语，落在方悦耳中，却如同雷霆万钧！这难道不是赤裸裸的威慑？！可对方偏偏还挂着如此“温和”的笑容！目的？对方依旧只字未提！方悦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巨大的恐惧和深不见底的困惑将他彻底淹没。
与此同时，箕关之下，依山傍水新建的庞大营盘外，却是另一番景象。数以万计的征北军将士正在广袤的演武场上热火朝天地操练着。喊杀声震天，尘土飞扬，但秩序井然。
关羽、张飞、赵云、典韦等大将或坐镇指挥，或亲身示范。 关羽抚髯立于高台，指挥着步军演练独特的“鸳鸯阵”小队攻防，刀、矛、盾、钩镰配合精妙，专克骑兵冲击。
张飞如怒目金刚，手持丈八蛇矛，正亲自训练一支枪阵，怒吼声如霹雳：“刺！都他妈给老子刺出去！软绵绵的像娘们！看见前面的草人没？给老子当董卓老贼的心窝子捅！” 粗犷的咆哮下，士兵们个个目露凶光，长矛如林刺出！
另一边，赵云白袍银枪，正指导轻骑兵进行超乎时代的高难度训练——马背上飞驰中精准控弦连射移动靶，人马合一，箭如流星！
典韦则领着一群虎背熊腰的重甲壮汉，演练着残酷的近身搏杀技巧，沉重的战斧、狼牙棒挥舞间风声呼啸，模拟着破甲碎骨的恐怖威力。
起初，只有胆大的百姓敢远远躲在树林或山坡后偷看这支神秘而强大的军队。
但很快，他们发现这支军纪严明到近乎苛刻的军队，与以往见过的任何军队都不同。
“大娘，这是我们征北军的规矩，一个鸡蛋都不能白拿您的！钱您收好！”一个年轻的伙夫，执意将几枚铜钱塞给一个颤巍巍想送几个鸡蛋给士兵的老人。
营区边缘设立了临时的“医棚”，不仅为本军将士看病，也免费为附近前来求助的贫苦百姓诊治。几个穿着洗得发白文士长袍、臂缠“讲”字布条的士兵（张杨专门培养的“先生”），利用操练间隙，在村口空地、田间树下，用最朴实的话语向围着他们的百姓宣讲： “老乡们，咱当兵吃粮，是为了啥？是为了打跑董卓那样的国贼！是为了让咱们的爹娘孩子不再被乱兵欺负！是为了脚下的土地不再被人践踏！咱们将军说了，兵是老百姓的子弟兵！子弟兵不抢粮，子弟兵不扰民！咱们只为保境安民！”
“你看看那些练兵的军爷，练得这么苦为啥？练好了本事，才能护住咱们的粮食袋子，护住家里的婆姨娃儿！才能让兵痞强盗不敢来祸害咱们！” 这些话语，如同涓涓细流，淌进饱受兵灾之苦的河内百姓心中。看着营地里那些虽然操练时杀气腾腾，但休息时主动帮百姓挑水、修补房顶、对老人孩子和蔼友善的士兵，再对比王匡军撤回时如同土匪进村的劫掠行径，百姓们眼中的戒惧渐渐化作了惊奇、信赖，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亲近与期待。
方悦失魂落魄地回到郡城，将所见所闻，尤其是那十万大军操演时如同钢铁洪流般的恐怖威势，添油加醋地禀报给了王匡。
听完，王匡坐在虎皮椅上，脸色变幻不定，最终定格在一片阴鸷。
“屯兵不去，操练不休…张杨这厮，到底想干什么？”王匡百思不得其解。攻打又不攻打，说休整却日日操练得杀气腾腾，还占了箕关要隘！这绝不像是简单的休整！
“传令！”王匡猛地一拍扶手，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全城戒严！昼夜轮守！粮仓、武库加派三倍人手！给老子盯紧了城外那帮丘八！一只苍蝇也别想飞进来！还有，派人去洛阳…不，派人去找袁本初！问问这位盟主，他放进来的狼，打算什么时候牵走？！” 他看不懂张杨的棋，只能用最笨的办法——严防死守。心中却始终萦绕着方悦描述的军阵威势和那如山般的辎重车队，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隐隐的不安挥之不去。
正当王匡坐立不安地猜测着张杨心思的同时，张杨却在焦急地等候洛阳方面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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