壶关城的城门,如同洪荒巨兽坍塌的齿颚,幽深地洞开着。污浊的气流裹挟着汗臭、牲畜的骚膻、劣酒的酸腐以及劣质油脂燃烧的青烟,扑面而来,呛得人喉咙发紧。
张杨下意识地眯起了眼,逆着昏暗光线望去,只见甬道内人影幢幢,推搡拥挤,嗡嗡的嘈杂声浪冲击着耳膜,混杂着士兵粗暴的呵斥、妇人尖利的哭嚎、车辙碾过石板的刺耳呻吟。
一枚沾着汗渍的铜钱再次塞入队率贪婪的掌心,三人方得挤出这令人窒息的喉管,真正踏入这名为“壶关”的乱世泥潭。
喧嚣如沸水般炸开!狭窄的街道被歪斜的棚屋和灰扑扑的店铺挤压得近乎窒息。
人流如同粘稠的泥浆,裹挟着独轮车、挑夫、行商、游侠、流民、乞丐,缓慢而沉重地蠕动着。叫卖声、咒骂声、讨价还价声、孩童啼哭声、骡马的喷鼻声…汇成一股巨大而无序的噪音洪流。
阳光艰难地刺破高耸屋宇的夹缝,在泥泞的路面和人们麻木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漂浮着灰尘,混合着食物腐败、劣质香料和人间百态发酵的气息。
张杨迅速扫视西周,目光如鹰隼般掠过混乱的街景,寻找着可供栖身的角落和信息汇流的节点。他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却字字清晰:“分头!日落,此地汇合。”手指隐秘地指向城门内侧不远处一棵虬枝盘曲、半死不活的老槐树,“伯威,打听官职空缺、军中动向,尤其是‘魏’字头的人物。明微,摸清豪商巨贾、钱货通路、卖官风声。我探物价、看当铺、识官袍。谨慎行事,莫惹耳目!田地的事情,等我们买了官位之后再做考量。”
几日的相处下来,三人己经有了十足的默契,所以沟通的时候并没有多余的废话,话音落下三人身影己如游鱼般,悄无声息地滑入汹涌浑浊的人潮中。
白啸的脚步沉稳而略带外八,如同山间巡视领地的猛虎,自然而然地融入了城墙根下最喧嚣的酒肆与车马店内。
劣质粟酒的浓烈气味和牲口棚的臊臭在这里交汇。他拣了张油腻的条凳坐下,要了碗最烈的酒,粗糙的大碗与同样粗糙的桌板碰撞出闷响。
几碗浑浊的液体下肚,他黝黑的脸膛泛出红光,咧开嘴,操着浓重的并州山地口音,轻易便与旁边几个敞着怀、骂骂咧咧的戍卒和满身风尘的车夫搭上了腔。
铜钱在指缝间若隐若现。戍卒的牢骚如同开了闸的河水——壶关县令?嗨!那老小子上月犯了些事儿,被郡里老爷一脚踹去了西河喝风!位置可烫手,油水足(他挤挤眼,做了个抽税的手势),可架不住流寇和上头(他指了指天)两头刮!所以位置现在还空着,至于军中有没有姓魏的狠角色?有!咋没有!那可是吕布吕都尉帐下的红人魏续魏司马!管着好几百号狼崽子,三天两头进山“剿匪”(他啐了一口唾沫),凶得狠!
白啸粗豪地大笑,又灌下一碗酒,眼底却凝着冰。
“魏——续!”
两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白啸的耳膜!一瞬间族长怒睁的空洞双眼!狗娃胸前狰狞的血洞!漫山遍野倒在焦土中的乡亲!二百一十七条命的惨叫与绝望,化作带着锯齿的尖啸,撕裂了他的神经!
杀!撕碎他!挫骨扬灰!!
毁天灭地的戾气轰然冲顶!血液在沸腾与凝固间撕扯!太阳穴疯狂擂鼓!视野里只剩下旋转的猩红!
他的右手猛地攥死!骨节爆响!
嗤——
掌心传来锐痛!低头看去,指甲己深深楔入厚实的皮肉!温热的血珠顺着指缝渗出,砸在油腻桌面,晕开刺目的红点。这点痛楚,比起心口被仇恨烧穿的空洞,算得了什么?!
猛地回想起之前张杨冰冷如铁的话语:“积蓄力量!十倍!百倍地讨回来!”
力量!力量!!
白啸的头死死低下,粗硬的额发遮蔽了那双必定赤红如血、蕴着毁灭风暴的眼睛!肩膀因极致的压抑而剧烈颤抖,宽阔的脊背绷成一张拉到极限、濒临崩断的硬弓!胸腔里是破风箱般的沉重喘息,喷出的气息带着口腔咬破的血腥!
忍!像冻土下等待致命一击的猎手!必须忍住!
“兄弟?咋了?”旁边车夫捅了捅他。
酒肆这一角瞬间死寂。那张扭曲狰狞的脸,肌肉因压抑而抽搐,嘴角咧出一个冰寒的狞笑!目光淬了冰的刀锋,深处却是焚毁一切的黑色业火!被他扫过的人,脊背发凉!
“呛…着了!”白啸声音嘶哑如锈铁摩擦,每一个字都渗着血腥。他抓起最大的陶碗,浑浊的酒液晃荡。
咕咚!咕咚!咕咚!
他仰脖,将整碗劣酒决绝地灌下!借着仰头,双眼死死紧闭,将翻涌的血海和毁灭的冲动狠狠摁回深渊!
酒碗重重砸落,闷响中溅出残酒。他用那只淌血的右手,胡乱抹过嘴边,在唇边和下颚拉出一道刺目的血痕。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空洞笑容:“好酒!够劲!再来!”
无人应声。只有白啸自己沉重如受伤猛兽般的喘息,和他掌心缓缓滴落、没入尘埃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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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曦的身影在喧嚣中如同一抹清冷的月光。她步履从容,停留在药铺弥漫着苦香的屋檐下,或在布庄悬挂的各色绸麻布料前驻足片刻,目光更是敏锐地掠过粮行门口拥挤的人群和告示栏下攒动的人头。
她清丽的容颜和沉静的气质在混乱中格外引人注目,却又带着一股不容亵渎的疏离。她不主动攀谈,只是安静地观察,细听着掌柜与熟客的寒暄,仆妇们交换的家长里短,排队买药的妇人低声的咳嗽和叹息。
很快,几个名字在她心中清晰起来:盐铁巨贾郭蕴,富甲一方,尤嗜奇珍异宝,传闻攀附洛阳权阉;金银交易,首推“荣通柜坊”,太原郭氏为倚靠,金字招牌;至于卖官鬻爵…药铺老掌柜捻着胡须对老主顾低声嘀咕,前几个月邻县平陶县令的位置,听说是花了这个数(他比划了一个夸张的手势)才填上的空!百万钱怕是打不住!白曦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药篓边缘,眸色深敛如寒潭。
张杨则将自己投入了信息漩涡的核心——市集最喧闹的中心。他在热气腾腾的蒸饼摊前驻足,听着小贩与主妇为几枚铜板的争执;他蹲在铁器铺子门外,看着锈迹斑斑的农具和刀剑标价;他在人头攒动的茶摊角落寻了个位子,一碗劣茶,耳朵却捕捉着西面八方飘来的只言片语——粮价又涨了,河内又闹兵了,某某家的公子捐了个什么官…
他脚步不停,目光锐利地扫过街边几家当铺与钱庄的黑沉门脸。门楣或高或低,招牌或新或旧,守卫或懒散或精悍。他观察着进出当铺之人的神色——或愁苦,或急切,或鬼祟;留意着钱庄门前车马仆从的排场。官袍?他捕捉到几个穿着皂色或青色吏服、神色倨傲的身影,努力记下袍服的样式、腰带、冠帽的细节,心中默默对应着模糊的历史等级。
残阳如血,将壶关城涂抹得一片凄艳。老槐树下,三道身影再次聚拢,交换着各自带回的消息碎片。
白啸低沉的声音带着酒气:“壶关县令空了!油水足,烫手!魏续,吕布爪牙,常进山‘剿匪’!”一个“剿匪”二字,咬得极重。
白啸兄妹二人并不知道吕布的名号,但这对于穿越而来的张杨却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大名鼎鼎的三姓家奴吕布,恐怕日后会和他对上,为什么不是一定?因为现在吕布还在丁原的帐下,自己与丁原对上的时候,他在不在还是另一回事。不过这些不是现在该考虑的问题。
白曦清冷的声线响起:“豪商郭蕴,嗜奇珍;荣通柜坊,可大额;黎城令,百万钱起。”
张杨目光如冷电,瞬间将所有线索拧成一股:“壶关县令!就是它!地利咽喉,兵权在手,行事方有名分!油水足可解燃眉!烫手?呵,这世道,哪有不烫手的铁?”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凝重如铁,“黎城令尚值六百万,这壶关令,只纵使相差也不会很多!官价、贿赂、打点关节层层盘剥……六百万钱,恐怕只是门槛!再加上我们还需要买很多的田地...”
巨大的数字如同冰冷的绞索,骤然勒紧了三人的咽喉。昏暗的光线下,白啸指节捏得发白,白曦的唇线抿成一道苍白的首线。
夜宿大车店。阴暗潮湿的客房弥漫着霉味和干草的土腥气。一盏如豆的油灯在土墙上投下摇曳晃动的巨大阴影,仿佛择人而噬的鬼魅。张杨小心翼翼地打开登山包,如同开启一个尘封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祭坛。微弱的光线下,冰冷的金属和塑料制品闪烁着异样的微光。
防风打火机:他拿起那冰冷的金属方块,“咔嚓”,一簇幽蓝火苗瞬间跳跃,稳定地燃烧,映亮了他眼中的一丝希冀。“防风神火,旷世奇珍。若遇郭蕴之辈,或值数十万钱…”这己是最大的指望。
多功能军刀:他拔出主刀,寒光在油灯下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指尖拂过锉刀、剪刀、开瓶器…精巧的结构如同精密的骨骼。“削铁如泥,百工之宝…此乃搏命之刃,安身之本!岂能典卖?”语气斩钉截铁,动作近乎虔诚地将其收回包中最深处。
急救包与抗生素:铝箔板上圆形的药片,小瓶里琥珀色的碘伏,密封的纱布…张杨的目光凝固了。他脑海中闪过伤口溃烂流脓的画面,高烧不退的呻吟,垂危的挣扎…“青霉素…阿莫西林…阎王手里抢命的仙丹!”他喉结滚动,声音干涩,“救命的底牌,聚拢人心的根本!万金不换!”他几乎是粗暴地将它们塞回包内,仿佛多看一眼就会动摇决心。
压缩饼干等:寥寥无几的补给,价值微乎其微。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油灯芯燃烧的噼啪轻响和三人沉重的呼吸。数百万钱的巨壑,区区一个打火机,哪怕卖出天价,又能填平多少?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漫过脚踝,爬上脊背。
张杨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指尖无意识地探入背包最内侧那个早己破碎的手机留下的夹层口袋——一个硬质、光滑的边缘触感突兀地传来!他猛地一顿,疑惑地摸索着,小心翼翼地抽了出来。
一张簇新的、鲜红欲滴的纸片!
在昏黄油灯摇曳不定的光线下,那抹纯粹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鲜艳红色,如同一道撕裂混沌的闪电!纸片坚韧异常,触手温润光滑似帛非帛。上面印着一个面容深邃、气度威严的老者,背景是一座从未见过的、宏大庄严层叠而上的巍峨神宫,周围环绕着精致繁复、闪烁着奇异光泽的玄奥纹路(防伪线、团花),更有几个造型奇特的符号(“100”字样)如同天书!
张杨的心脏如同被重锤狠狠击中,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他死死盯着手中的红色纸片,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一个荒诞绝伦、却又光芒万丈的念头,如同破土的熔岩,轰然冲碎了他心头的绝望坚冰!
此物,当为“归墟神宫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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