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疏的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蔡邕清癯而忧虑的侧脸。他坐在一块铺着毡毯的石头上，面前小几上摆着半碗未动的粟米粥和几枚干枣——这是那小军官特意送来的“礼遇”。不远处，同僚杨彪等人正被西凉兵呵斥着排队领取浑浊如泥汤的稀粥，一名年迈的官员动作稍慢，便被鞭梢抽在背上，踉跄倒地，引来一阵压抑的惊呼和悲泣。
“蔡学士，您…您再用些？”那小军官凑在蔡邕身边，脸上堆着刻意的谄笑，眼神却时不时不受控制地瞟向蔡邕身后马车。车帘微掀，蔡琰安静的侧影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虽面有倦容，却难掩那份清丽绝俗。小军官喉结滚动，目光粘稠得如同化不开的蜜糖。若非董卓严令不得慢待蔡邕，若非这位大学士深得太师“器重”，眼前这人间绝色…他猛地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强行移开视线，心底却如同百爪挠心，暗叹一声：“若非她是蔡邕之女…哼！”
蔡邕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头的忧虑如同寒冰蔓延。他拿起一根枯枝，佯作拨弄篝火，火光在他深陷的眼窝里跳跃：“李校尉，太师…此番西行长安，可己安顿妥当？关东群雄…当真势大至此？” 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与茫然。
那小军官见蔡邕主动攀谈，受宠若惊，忙不迭地压低声音：“学士放心！太师洪福齐天！长安城高池深，又有函谷天险！关东那群乌合之众，破个虎牢、汜水就沾沾自喜，岂敢追入关中？待太师在长安重整旗鼓…”他唾沫横飞，正说着，忽然感觉屁股下的地面传来一阵细微却持续的震颤！碗里的稀汤荡起一圈圈涟漪！
“嗯？”小军官脸色一变，霍然起身！ 几乎同时，远处传来一阵隐隐约约、如同闷雷滚动般的轰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那不是雷！是成千上万奔腾的铁蹄踏碎大地的声音！
“敌袭——！”凄厉的示警声撕裂夜空！
“骑兵！是骑兵群！”有经验的西凉老兵惊恐地嘶吼！
整个营地瞬间炸锅！士兵丢下饭碗，慌乱的寻找兵刃马匹！被裹挟的朝臣和家眷更是乱作一团，惊叫声、哭喊声响成一片！
“蔡学士！快！快上车！追兵来了！”小军官脸色煞白，一把抓住蔡邕的胳膊，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变调，“是骑兵！速度太快了！定是张杨那杀神的玄甲骑！”他几乎是连拖带拽地将蔡邕往马车推，又朝车内嘶喊：“小姐也坐稳了！快走！”
黑暗的尽头，仿佛有无数幽蓝的鬼火在跳跃！
下一刻！
轰——！
如同决堤的黑色怒涛！无数身披玄甲、面覆獠牙铁罩的骑兵，在如林的“征北”旗下，从浓稠的夜色中狂涌而出！冰冷的死亡气息瞬间冻结了空气！为首大将，墨色披风在高速奔驰中拉成一道猩红的血线，手中长槊在月光下闪烁着刺骨的寒芒，座下烈火西蹄踏火，如同九幽踏出的魔神！
“杀——！！！” 没有多余的呼喝，只有一片如同金属摩擦般整齐划一的怒吼！黑色的钢铁洪流带着摧枯拉朽之势，狠狠撞入混乱的西凉军营地！长槊如林突刺，弯刀如雪劈斩！仓促应战的西凉兵如同纸糊般被轻易撕裂、贯穿、踏碎！血花在月光下凄厉绽放，残肢断臂在铁蹄下飞溅！一面倒的屠杀！修罗场瞬间降临！
“啊——！”一名年轻官员的妻女抱在一起，目睹一匹黑甲战马将一个西凉兵踏得胸骨尽碎，吓得失声尖叫，在地。
“完了…全完了…”杨彪被家仆死死护在身下，老泪纵横，透过缝隙看到那如同魔神般的黑甲骑兵无情地收割着生命，心胆俱裂。
就在这绝望的深渊！
“吾乃征北将军张杨！奉诏讨逆！百官勿惊！” 清越而威严的声音如同惊雷，瞬间压过了战场的喧嚣与哀嚎！那墨甲大将勒马停驻在混乱的朝臣队伍前方，面甲掀起，露出一张年轻而冷峻的脸庞，目光如电扫过众人。
“张…张定远？！” 司徒杨彪猛地从地上爬起，浑浊的老眼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他踉跄着扑到张杨马前，不顾身份地跪倒在地，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变形：“将军！是您！灭黄巾，平乌桓，护佑北疆的张将军！苍天有眼！大汉…大汉中兴有望啊！！” 他指着满地狼藉和远处仍在抵抗的零星西凉兵，泣不成声：“董贼…董贼劫持天子与百官西逃…将军！救救陛下！救救大汉吧！”
“救救我们啊！”
“张将军救命！” 如同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劫后余生的朝臣和家眷们爆发出震天的哭喊与欢呼！无数道目光聚焦在那玄甲身影上，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与无条件的依赖！
张杨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问道：“陛下何在？”
“被…被董卓亲率精锐挟持，己先一步往函谷关方向去了！”杨彪急忙回答。 张杨眼中寒光一闪，没有丝毫犹豫：“典韦！速点一千精骑，护送诸位大人及家眷，即刻返回洛阳！沮授、张飞会在彼处接应！”
“诺！”典韦轰然应诺。 “其余诸将！”张杨猛地一勒缰绳，墨麒麟人立而起，长嘶裂云，“随我——追！！”
蔡家的马车旁，那小军官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骑兵的速度远超马车！眼看那恐怖的黑色洪流分出一股去护送朝臣，另一股主力则毫不停留，如同离弦之箭般继续向西狂飙，蹄声如雷，杀声震天！他一把掀开车帘，对着里面的蔡邕急吼：“蔡学士！追兵太猛！马车太慢！快！弃车！骑马随我走！太师有令，务必将您安全护送至长安！”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瞟向脸色苍白、紧咬下唇的蔡琰。
蔡邕心中一凛。去长安？那便是彻底绑死在董卓的战车上！他正欲开口周旋，身旁的蔡琰突然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嘤咛，娇躯一软，便向一旁倒去！ “文姬！”蔡邕大惊失色，慌忙扶住女儿。
只见蔡琰双眸紧闭，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呼吸急促，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整个人如同风中弱柳，软倒在父亲怀里。
“小姐怎么了？！”小军官也吓了一跳。
“定是…定是方才受惊过度，急火攻心！”蔡邕紧紧抱着女儿，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一个父亲的焦急与无助，“军爷！小女体弱，骤然受此惊吓，恐有性命之忧！此时若强行移动…只怕…只怕…” 他后面的话没说，但意思再明显不过。
小军官看着蔡琰那苍白如纸、楚楚可怜的脸庞，再看看西边越来越近的喊杀声和征北军铁蹄卷起的烟尘，又想到董卓“务必保护”的命令，脸色变幻不定。最终，他一跺脚，对着手下吼道：“快！保护太师要紧！撤！” 他最后看了一眼昏迷的蔡琰，咬咬牙，带着亲兵打马狂奔，追赶董卓大队而去。
马蹄声远去，烟尘渐消。蔡琰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清澈的眸子里哪有半分昏迷的迹象？只有一丝劫后余生的狡黠与深深的疲惫。她支撑着坐起身，望向父亲。蔡邕长舒一口气，紧握着女儿冰凉的手，老泪纵横：“委屈我儿了…快，收拾一下，我们…回洛阳！”
“天佑大汉！天赐张定远！真乃擎天之柱！社稷砥柱啊！”杨彪望着张杨率军绝尘而去的方向，激动得须发皆颤，对着身边同样激动不己的同僚们感慨，“有如此英雄，何愁国贼不灭？何愁汉室不兴？！”
没人注意到，队伍中几位待字闺中的高门少女，痴痴地望着那猩红披风消失的方向，俏脸飞霞，美眸中异彩涟涟。一位身着鹅黄襦裙的少女，更是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一枚温润的玉佩，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心中小鹿乱撞：“张将军…真英雄也…” 那眼神中的崇拜与热切，几乎要满溢出来。
杨彪等人沉浸在得救的狂喜和对未来的憧憬中，丝毫未曾察觉，那位被他们视为“中兴希望”的玄甲将军，其眼底深处掠过的那一丝俯瞰苍生的冰冷与漠然，远比董卓的暴虐更令人心悸。他策马奔腾，追逐的不仅仅是董卓，更是一个将整个天下纳入掌中的契机。洛阳城中，那些因他而心旌摇曳的世家贵女们，或许在不久之后，便会成为他权力棋盘上另一枚举足轻重的棋子。
夜风呜咽，卷起官道上浓重的血腥气。张杨和他那支沉默的黑色铁流，如同追逐猎物的暗夜凶兽，朝着函谷关，朝着董卓，朝着那不可预知的未来，狂飙而去。而长安，这座千年古都，或将迎来一场决定命运的血雨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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