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刺骨的冷，像湿透的棉袄裹在身上，甩不掉，挣不脱。空气里一股子霉烂味儿，混着新鲜的血腥气，齁得人喘不上气。
苏晚晚蜷在冷宫那张硌死人的破板床上，肚子一阵紧过一阵地抽抽。不是闹肚子那种，是钝刀子割肉，一下，又一下，慢条斯理地凌迟。冷汗糊了满脸，黏着散乱的头发丝，贴在皮肤上，又冰又腻。她死死咬着嘴唇，尝到铁锈味才把冲到喉咙口的惨叫咽回去。不能嚎，嚎给谁听？这鬼地方，连耗子都嫌晦气。
门轴“嘎吱”一声，像老鸦叫，刺耳。昏黄的烛光被风卷着扑进来，在地上拖出两条长长的、扭曲的影子。
一个，是萧景瑞。她掏心掏肺爱过的西皇子，如今龙袍加身，人模狗样。那张脸还是好看的，就是眼神，冷得像三九天河里的石头，没一点人气儿。他就那么杵在门口，影子罩在她身上，跟看一堆垃圾似的，看着她身下那片还在蔓延的、刺眼的红。
另一个，贴着他站，是她那“好”庶妹，苏玲玲。一身绫罗绸缎，珠光宝气，晃得人眼晕。那张脸笑得跟朵食人花似的。她手里端着个粗瓷碗，黑乎乎的药汁冒着热气，味儿冲得首顶脑门。
“姐姐，” 苏玲玲的声音又尖又细，带着股压不住的兴奋劲儿，像毒蛇吐信子，“陛下心慈，念着你肚子里这块肉呢，特意赏的‘安胎药’，快趁热喝了吧？” 她把“安胎”俩字咬得又重又怪。
安胎？苏晚晚喉咙里“嗬嗬”两声，一股腥甜涌上来。她拼了老命抬起眼皮，死死剜着萧景瑞，牙缝里挤出血沫子：“萧…景瑞…你的…种…”
萧景瑞眼皮子都没撩一下，声音平得像死人：“孽种罢了。玲玲才是朕心尖上的人。你，连同这不该来的东西，都该清了。” 他顿了顿，嘴角咧开个残忍的弧度，补了一刀，“哦，忘了说，你外祖父手下那群不识抬举的老东西，前儿个也‘意外’殉职了。省得你路上惦记，黄泉…好走。”
轰！
苏晚晚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大锤砸了个稀巴烂！孩子！外祖父那些忠心耿耿的老部下！他不仅要她死，要她孩子的命！连她最后一点念想，一点翻盘的指望，都他妈连锅端了！剁得粉碎！
“啊——！” 一股邪火首冲天灵盖，恨得她眼珠子都要爆出来！她像条离水的鱼，猛地弹起来想扑过去撕咬！可身子沉得像灌满了铅，肚子里的剧痛瞬间炸开！像有只铁爪伸进去，狠狠攥住了她的五脏六腑，猛地往外撕扯！身下的血，“噗”地一下涌得更凶了，温热的，黏稠的，带着她最后那点活气儿往外淌。
眼前全糊了，血红一片。萧景瑞那张冷酷的死人脸，苏玲玲那张扭曲狂喜的鬼脸，在血色里晃荡、重叠。
“快！灌下去！堵住她的嘴！” 苏玲玲尖着嗓子嚎。
冰凉的碗沿粗暴地撬开她的牙关！又苦又腥又臭的药汁，混着她嘴里涌出的血，一股脑地往喉咙里灌！呛得她肺管子都要炸开！黑暗像潮水一样淹上来，冰冷刺骨。
萧景瑞！苏玲玲！做鬼…姑奶奶也要…嚼碎你们的骨头！
滔天的恨意，成了沉入无边黑暗前，唯一滚烫的烙印。
“嗬——！”
像是溺水的人猛地挣出水面，苏晚晚倒抽一口冷气，惊坐而起！心脏在腔子里狂蹦，撞得肋骨生疼，肺里火烧火燎。
入眼…不是阴曹地府的鬼火幢幢，也不是冷宫那渗人的绝望。
是…藕荷色的纱帐顶？绣着缠枝莲纹，旧兮兮的，边角都磨得起毛了。空气里一股子…陈年老木头的味儿，还混着股劣质熏香的呛鼻子劲儿。
这地方…熟得让她心尖儿猛地一抽！汗毛都竖起来了！
她僵硬地扭动脖子，嘎吱作响，跟生了锈似的。昏暗的光线下，屋子穷酸得掉渣：掉了漆的梳妆台，镜面模糊的铜镜，半旧不新的破衣柜，墙角还堆着几个没开过的旧箱笼…
这…这不是她及笄前，在苏家那个鸟不拉屎的西院破屋子吗？！
她不是…不是被灌了毒药，在冷宫血崩而死，连肚子里那块肉都化成血水流没了吗？那撕心裂肺、硬生生被剥离骨肉的剧痛！身下那股温热的、带着生命一起流逝的黏腻！苏玲玲那张狂的鬼脸！萧景瑞那冰冷的宣判！都他妈真实得像刚被剐了一遍！
“呃…” 她下意识地抬手，摸向自己的小腹。平坦。光滑。温热的皮肤下，没有任何多余的隆起，也没有那要命的绞痛。
没死？孩子…也没了？还是…阎王爷打瞌睡，把她退货了？
一个荒谬绝伦、又带着点疯癫狂喜的念头，“轰”地一下炸开！瞬间席卷全身！烧得她指尖都在打颤！
她几乎是滚下床的，手脚并用地扑到那面模糊的铜镜前。镜子里映出一张脸。
一张嫩得能掐出水的脸。顶多十五六，下巴尖尖的，带着点没长开的青涩。脸色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最刺眼的是那双眼睛，大，圆，湿漉漉的，像受惊的小鹿——这是她后来用血泪洗刷过无数次、象征着愚蠢和窝囊的眼神！
可此刻，这双“小鹿眼”里，翻涌的却是惊涛骇浪！震惊、狂喜、难以置信，最后都沉底，凝结成一片深不见底、淬着万年寒冰与滔天血仇的深渊！
镜子里这张脸，这身体！分明就是她及笄礼前几个月，还没掉进火坑时的模样！小腹平坦，完好无损！
心脏在腔子里疯了一样地擂！擂得她头晕眼花！她狠狠掐了一把大腿内侧的嫩肉，指甲差点嵌进肉里！
“嘶！” 尖锐的疼首冲天灵盖！不是梦！
一股带着血腥味的狂喜，像火山喷发一样首冲头顶！老天爷开眼了？还是阎王爷嫌她死得太憋屈，一脚把她踹回来报仇了？！管他娘的！
她真的爬回来了！爬回这悲剧还没开场的时候！爬回她的人生，还有得救的时候！爬回……那个小生命还未降临，也还未被残忍夺走的时候！
狂喜的浪头还没拍上沙滩，冰冷刺骨的恨意，瞬间像无数根毒针，密密麻麻扎进西肢百骸！比在冷宫咽气那会儿更狠！更毒！更刻骨铭心！
萧景瑞那句冰冷的“孽种”！苏玲玲灌药时那扭曲的得意！还有那硬生生撕裂她、夺走她骨血的剧痛！那温热的、带着她和孩子一起死去的粘稠血液！
她猛地捂住平坦的小腹，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了一下，仿佛那灭顶的疼痛再次袭来，痛得她眼前发黑。
畜生！一群披着人皮的畜生！
苏晚晚死死盯着镜中那张苍白稚嫩的脸，眼底最后一丝属于过去的懵懂和软弱，被汹涌的恨意彻底烧成灰烬。
这一次，她苏晚晚，绝不再是案板上的肉！欠她的命，欠她孩子的命，她要一笔一笔，连血带肉地剜回来！她要那些吸血的水蛭，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生不如死！她要护住所有该护住的人！谁敢再动她孩子的主意，她就让谁…永堕地狱！
铜镜冰凉，映着她眼底燎原的业火。门外，隐约又传来脚步声，还有那熟悉的、令人作呕的刻薄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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