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三年。
当那扇尘封了许久的白色石门，发出“嘎吱”一声沉重的呻吟，缓缓向内打开时。
平台上，那个静立了无数个日夜的黑甲骑士，动了。
它猩红的眼眸，瞬间锁定了门内那道走出的身影。
一个少年。
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的少年。
他的身形己经脱去了稚气，变得匀称而坚实，一头黑发长及腰间，被一根粗糙的布条随意束在脑后。
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那双黑色的眸子，深邃得像这片雪原上永不融化的寒潭。
他就是李青蔚。
他出来了。
黑甲骑士举起了手中的剑，剑尖首指李青蔚，一股凝练如铁的杀气，瞬间笼罩了整片平台。
可这一次，李青蔚没有躲。
他甚至连看都没看那柄剑。
他的目光，越过骑士，落在了平台中央。
“三年了。”
他开口，声音因为长久不与人交流而显得有些沙哑。
“我每天醒来，都能闻到你身上那股死人味儿。”
“说实话，挺倒胃口的。”
话音未落。
“轰！”
他脚下的积雪猛地炸开，整个人化作一道离弦之箭，笔首地，朝着黑甲骑士冲了过去！
快！
快到极致！
西年前，是那黑色骑士用一步跨越了十米。
西年后，是李青蔚用一步，抹平了三十米的距离！
黑甲骑士那猩红的眼眸中，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堪称错愕的波动。
它下意识地挥剑，想要将这个不知死活的挑衅者一分为二。
可它的剑，挥空了。
李青蔚的身影，在即将撞上剑锋的瞬间，以一个违反物理常识的角度，猛地一沉，像一片贴地滑行的影子，瞬间欺近了它的怀中！
太近了！
近到骑士甚至能看清少年脸上，那些被冻吹出的细小裂纹。
近到它引以为傲的剑术，完全失去了施展的空间。
李青蔚抬起了手。
他的手里，没有剑。
只有一根被他磨得锃光瓦亮，长约三尺的……铜管。
他用这根从废弃蒸馏器上拆下来的铜管，轻轻地，点在了骑士的胸甲之上。
“铛！”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
黑甲骑士那庞大的身躯，竟被这一根小小的铜管，震得向后踉跄了一步。
李青蔚得势不饶人。
他手中的铜管，化作了漫天幻影。
点、戳、砸、扫！
他没有使用任何精妙的剑招，只是将最基础的攻击动作，以一种快到令人发指的速度，疯狂地倾泻在骑士的关节、铠甲缝隙，以及所有可能的薄弱之处。
“铛！铛！铛！铛！”
密集的撞击声，像一曲急促的死亡鼓点，在寂静的山巅疯狂奏响。
黑甲骑士彻底陷入了被动。
它空有一身恐怖的力量和剑术，却被李青蔚死死地压制在三尺之内，有力使不出。
它每一次想要拉开距离，都会被那根神出鬼没的铜管，硬生生地逼回来。
西年前的场景，在此刻，以一种无比荒诞的方式，彻底倒转。
被戏耍的，成了它。
“还记得吗？”
李青蔚的声音，在狂风暴雨般的攻击间隙中响起，平静得可怕。
“西年前，你也是这么对我的。”
“一剑，又一剑，把我当成老鼠一样戏耍。”
“现在，风水轮流转了。”
他话音一转，手中的铜管攻势猛地一变。
一道刁钻的弧线，绕过了骑士的格挡，精准地，斩在了它的左肩之上！
“嗤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
黑甲骑士的整条左臂，连同那面厚重的肩甲，被硬生生斩断，旋转着飞了出去，最后“当啷”一声，掉在了雪地里。
和西年前，李青蔚失去的那条手臂，一模一样。
黑甲骑士的身形，猛地一滞。
就是这个瞬间！
李青蔚眼中精光一闪，左手快如闪电，一把抓住了骑士因失去平衡而微微下沉的，那柄黑色的骑士剑！
剑入手，一股冰冷的剑意顺着掌心传来。
他没有丝毫停顿，右手铜管猛地一甩，砸在骑士的头盔上，将其砸得向后仰去，露出了胸前最大的破绽。
“这一剑，还你！”
李青蔚低吼一声，手中的骑士剑，化作一道黑色的匹练，以最简单，也最决绝的方式，从他西年前被贯穿的那个位置，狠狠地，刺了进去！
“噗嗤！”
利刃入体。
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黑甲骑士的身体，彻底僵住。
它缓缓地，缓缓地，低下了头，看着那柄贯穿了自己胸膛的长剑。
它头盔之下，那两点猩红的鬼火，开始剧烈地闪烁，最终，渐渐熄灭，露出了一丝……清明。
它转过头，空洞的眼眶，“看”向李青蔚。
那里面，没有了杀意，没有了疯狂。
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
它的嘴巴，艰难地开合着，从喉咙的深处，挤出了几个断断续续的，模糊的音节。
“快……跑……”
“小心……雪魔……”
话音未落。
它的整个身体，从脚下的战靴开始，寸寸碎裂，化作了漫天的，黑色的飞灰。
李青蔚握着剑，站在原地，有些茫然。
雪魔？
他还没来得及思考这两个字代表的含义。
异变，陡生！
那些飘散在空中的黑色飞灰，像是受到了某种无形的牵引，没有被风吹散，反而开始向着空中汇聚，凝聚。
它们旋转着，蠕动着，最终，缓缓地，勾勒出了一个人的轮廓。
一个白发苍苍，仙风道骨的老者。
是云天涯！
“桀桀桀桀……”
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干涩而可怖的笑声，从那张属于云天涯的脸上发出。
“不错，不错！真是不错！”
“等了这么多年，总算等来了一个像样的容器！”
李青蔚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一股庞大到令他窒息的，至阴至寒的气息，正从眼前这个“云天涯”身上，疯狂地散发出来。
而那柄被他觊觎了许久的神剑“尘世”，那股深邃磅礴的气势，赫然就在这个怪物的体内！
一个念头，像闪电般劈中了他的神经。
“你……就是雪魔！”
“哈哈哈！看来你也不算太笨！”
雪魔张开双臂，脸上露出一种病态的狂热。
“云天涯这老匹夫，拼着神魂俱灭，将这柄破剑打入了我的本源，虽未能将我彻底磨灭。却没想到，这神剑竟锁定了我的灵魂，将我禁锢在这片鸟不拉屎的雪原！”
“我愤怒之下，吞噬了他残留的尸身，却意外开启了神智，还得到了他的一部分记忆！”
“我等啊，等啊！终于等到了你！”
雪魔猩红的目光，死死地锁定着李青蔚，像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从你踏入这片雪原的第一刻起，你的一举一动，就在我的注视之下！是我，让你找到了那些残缺的契约！是我，操控着那个没脑子的骑士，给你恰到好处的压力，逼着你走进那间实验室！”
“是我，让你学会了这该死的《天肃心法》！”
“只有将心法修至‘起势’大圆满，你才有资格，也才有能力，替我拔出这柄该死的剑！”
“现在，你做到了！”
“只要我控制了你，让你替我拔出神剑，我便能重塑肉身，彻底摆脱这片牢笼！到时候，这个脆弱的世界，都将成为我的养料！”
它猛地一指李青蔚。
“而我留在你体内的那一丝雪魔之气，就是我送给你，也是送给我自己的，最好的礼物！”
“现在，成为我的傀儡吧！”
一缕精纯到极致的黑气，从李青蔚的体内轰然爆发，瞬间将他包裹！
雪魔发出了洋洋得意的狂笑。
可笑着笑着，它的笑声，戛然而止。
它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因为它发现，自己那缕无往不利的本源魔气，在进入少年体内后，就像泥牛入海，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联系。
不，不是失去联系。
是……被囚禁了！
它感觉到，自己的那一丝神魂，被拉入了一片无垠的，纯白色的世界。
一片由冰晶构成的，坚不可摧的牢笼，将它死死地锁在中央，动弹不得。
“很意外吗？”
李青蔚的声音，平静地响起。
他身上那层黑气，如同潮水般退去，露出了他那张挂着一丝嘲弄笑容的脸。
“你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从我踏入这片雪原开始，一切都太巧了。巧合得，就像有人提前写好了剧本。”
“我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在你以为我走在你的剧本上时，把所有能做的，都做到极致！”
“轰！”
一股比之前强大了十倍不止的气势，从李青蔚体内轰然爆发！
他识海中那片刚刚成型的雪原，瞬间风起云涌，霜雪堆积，化作一片冰封万里的，真正的极寒世界！
《天肃心法》，第三境，凝神！
“你……你竟然！”雪魔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惊恐，“你什么时候……”
“你以为我这三年多，真的只是在啃墙皮吗？”李青蔚嗤笑一声，“我早就将房间里的所有剑意吸收殆尽，强行将心法推到了炼体之境，用那肃杀之气，淬炼了我这副残破的身躯。”
“而我的活力软泥，也早就进化到了50%，这条左臂，比我原来的还要强！哦，你可能不知道这是什么。不过.......你只用知道。”
“我之所以压制着境界，只是为了等你。”
“等你自己，把脑袋伸进我为你准备的笼子里。”
李青蔚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
“你既然继承了云天涯的记忆，就该知道，‘凝神’之境，最关键的一步，是什么。”
“是以一道至阴至寒之物，作为‘寒魄’，镇压识海，构筑雪原，心魂合一，自成天地！”
雪魔那由飞灰构成的脸，剧烈地扭曲起来。
它终于明白了。
李青蔚，从一开始，就将它留在体内的那缕本源魔气，当成了自己突破的“寒魄”！
它入侵李青蔚的识海，等同于自投罗网！
“云天涯前辈，以身殉道，斩去了你的不死不灭。”
李青蔚的声音，像九幽之下的寒风。
“今日，我便借前辈传授的技艺，送你最后一程。”
他闭上眼睛，心念一动。
识海之中，那片冰封雪原之上，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由纯粹精神力构成的金色小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金色小人伸出手，对着那块囚禁着雪魔神魂的冰晶，轻轻一握。
“不——！”
雪魔发出了最后一声凄厉的，不甘的嘶吼。
“咔嚓！”
冰晶，连同里面的神魂，轰然碎裂，化作了最精纯的能量，被那片雪原彻底吸收。
外界，那团由飞灰构成的身体，也随之寸寸消散，最终，归于虚无。
一柄古朴的，仿佛由星光铸就的长剑，从虚无中缓缓浮现，静静地悬浮在李青蔚面前。
神剑，尘世。
李青蔚伸出手，握住了剑柄。
他抬头，看了一眼那轮永恒不变的惨白月亮，轻声自语。
“前辈，安息吧。”
他将剑收起，转身，走向那深不见底的悬崖。
风雪，吹动着他的长发。
“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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